【一】
滂沱的大雨衝毀了郊外的官道,雖說是往京城的方向,這條路卻是年久失修,大雨這麼一衝,自是抵不住的。
道兩旁原本生著大簇大簇的花,如今全跌落了泥裏,折損了紅顏。
雜亂的野草上粘了泥濘的黃泥,雨依然很大,雨點砸在人身上像顆顆石子。
京城裏的老人們皆稱,活了這些年,卻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雨。
供驛人休息的亭子裏如今坐了四五個漢子,有的著粗布衣裳,褲管高高摞起,有的卻衣裳周正,看布料是上等貨。瞧著便不是一路人。
亭子的一個邊角坐了另一人,遠遠避著,披了一個黑鬥篷,鬥篷下麵漏出的墨綠色衣角倒是實打實的絲綢,並著絲線繡了暗紋。
“……邪乎著呢,幾百年了京城從未下過這樣大的雨”一個漢子開口說著,好似自己活了幾百年一般。
眾人皆是望著亭外,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般,遠處的群山草木,全都在暴雨裏變了顏色,一場大雨衍生出了無數小溪,彎彎曲曲地,不知是要流向何方。
四周不斷落下的雨在亭子四周像是水幕一般,似乎這裏便是那世外桃源水簾洞。因而裏麵人看來,外麵的一切都失了輪廓。
整個天地都模糊起來。
圍坐在炭火盆子邊談天的幾人漸漸不出聲了,怔怔望著外頭,神色各異。
“諸位可聽說了最近京城裏的秘聞?”一個漢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向四周張了張,做足了神秘的姿態。
“可是那個浣芳樓的事?”
漢子搖了搖頭,隻說接近了。
眾人皆曉得他這是在賣關子,卻又都不自覺想要知道,便都催他說。
“你們可知明齊二十一年間的狀元,如今坐了大學士,這位狀元姓陸,江南陸氏,中狀元時才十六歲,都說是萬裏挑一的好兒郎”
“宮裏頭那位百國明珠,隋珠公主也瞧上了他,這大學士偏偏不識抬舉,竟然將公主一顆芳心置之不理。隋珠公主也是個膽大癡情的,居然就將公主府建在學士府旁,日日跟著大學士出門。”
“那天啊,浣芳樓裏頭不知道從哪新來了個姑娘,當街扯住了大學士,還聽說大學士送了玉佩給她。”
“那個姑娘,我聽說啊,穿了一身紅衣裳,喲,好看的緊,定京城裏從未見過的好看”
見著身邊幾人都有了興趣,他說的更起興了,眉飛色舞,好像他當時就站在旁邊一樣。
“造孽啊,剛好被那公主望見了,你們猜隋珠公主把她怎麼著?”
“這個我知道,殿下命人將浣芳樓裏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姑娘統統扯出來,用繩索套在脖子上,拴在馬後頭,硬生生的,從章台路拖到了城西的未明湖,聽說路上兩邊,不少殘肢斷臂,慘叫聲如同人間煉獄。”
有人搶著說道,“拖得是血肉模糊,城裏的百姓沒一個敢出來看的,起先還有哭天喊地的慘叫聲,後來便隻聽得馬蹄聲了。城東劉鐵匠家的小女兒被這場麵給嚇瘋了,如今說話都不利索了,整個人瘋瘋癲癲的,才八九歲喲。”
“呦呦,劉家丫頭我曉得,打小身子骨便不大好,真是他娘的造了孽。”
“奶奶的真是個毒婦”
“可不是嘛,要了這麼多人的命”
“聽說那路上的血是怎麼洗都洗不掉,待我進城便去看看,這一場大雨是不是仍不能把那些血跡衝走?”
“我還聽說啊,這雨也有古怪。公主命人將屍體都扔到未明湖裏,第二日,湖裏的水全都幹了,然後便爆發了大雨,估計這雨就是未明湖水吧”
眾人皆附和,想來除了這樣也沒有別的可能了。可若真是這樣,未免太過詭異,冤魂作祟,這京城又要不太平了。
“那大學士當真是不識好歹,若是早些附了公主哪還有這些事,可惜了,紅粉佳人”
“皇帝陛下可有責罰?”
“可別說了,此時朝中的百官皆上書請求皇帝重罰隋珠公主。可公主自那日之後便臥床不起,對外稱病入膏肓。”
“誰知道是不是真有病,要真有也是報應!”
………………
眾人望著庭外連綿的雨滴,似乎絲毫沒有要轉停的架勢,都忡心起來。
他幾個的憂心字是不無道理的,天色眼見著黑了,荒郊野外本就陰森至極,方才那百鬼夜行的怪談一說,眾人均有些不自在。
誰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裏那錦衣男子,神色有些恍惚,留著冷汗,許是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