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睜開眼,好像睡了幾日幾年,他困在一片茫茫混沌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倏而嗅到不知名的異香,冷冽而沁人。周圍仿佛有龍吟虎嘯,有山鳥輕吟,有潺潺流水,聲音在三五步之外流淌著,樹葉婆娑,風聲水聲蟲鳴聲,聲聲入耳。
他眼前黑漆漆一片,而耳畔卻像是置身在山林之中。
隱隱約約之中聽見從遠處傳來人聲,那聲音稚嫩清脆,以致雌雄莫辯。
“拜見神君”
好熟悉的聲音。
“你身上,有些故人的氣息。”
另一個聲音過了許久才開口,語速極慢,那聲音更加熟悉。
說話的明顯是個男子,聲音低醇好聽,與身後潺潺的水聲相和相應,帶著極深的莫名的威嚴,僅僅隻聽見聲音,竟讓人忍不住想要低首跪拜。
“人,你該去求女媧。”男人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平淡至極。
“扶桑非人非妖,為天道所不容,神君掌管天下山川,望神君寬厚,賜我容身之所。”
那個稚嫩的聲音連忙答道,陸宴猜想他(她)此時大概伏在男子腳下跪拜,因為聲音從地上傳來,聽起來極為誠懇。
“你可見過本君?”被稱作神君的人答非所問。
“不曾見過大神,但我見過神君的故人。”
“故人?”神君又頓了頓,像是在沉思,“我不記得什麼故人。”
“那神君又為何稱我身上有故人之氣息?”
神君像是苦惱了一會,“隻是有幾分熟悉罷了”。
“本君活了千萬年,我若記得,才是有怪。”他語氣輕鬆了些,大約是被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逗樂了。
“你說見過本君的故人,在哪?”神君又問。
地上的人這回沉默了一會,神君也不惱,極有耐心地等著。
“死啦,早就死啦,是個凡人。”
神君又思索了一會,慢悠悠地開口說道,“凡人壽數彈指一瞬,短淺至極,本君大概早就忘啦,”
“神君的故人是我見過最傻的凡人。”
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低聲呢喃。
陸宴靜靜聽著他們兩打啞謎似的交流著“故人”的話題,他倒覺得那看不見麵孔的兩人,興許和他也是故人,因為他們的聲音竟然有些熟悉。
正這樣想著,眼前驟然出現一團光暈,蕩滌開了濃濃的墨色,光團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耳邊兩人的說話聲也扭曲了起來,他聽見那個聲音好聽的神君用著輕挑地語氣道:
“求本君,不如去求菩薩。”
“……”
陸宴睜開眼時,竟果真見到了菩薩。
眼前還很模糊,他仰躺在地上,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陰暗潮濕的屋子裏。屋頂比一般人家的屋頂要高些,還能看見兩根橫著的大梁,幾根柱子頂著,柱子上紅漆剝落,黴爛嚴重。空氣中飄散著灰塵,四周靜的出奇,連雨聲都沒有,稱得上是寂靜無聲。
陸宴吃力地撐起上身坐起來,身上蓋著的外袍落了下來,乍一起身,他有些頭暈,眼前黑了一瞬。陸宴有些疲倦的閉了閉眼,回想起昏迷前的景象,溺水的窒息感又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眼前又浮現出江淮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黑雲,驟雨,百姓,小船,紅衣,一個個畫麵爭先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複又睜開眼,赫然映入眼中的是一尊菩薩像。
菩薩的身子盤膝坐在佛壇上,身上結著蛛網,顏色暗淡,腦袋居然被人整齊削去,棄置在地上,慈悲的臉孔上有一條長長的裂隙。斷首與脖子的連接處不知是用什麼切下的,極為平直整齊,而在那光禿禿的脖子上,坐了一個紅衣裳的姑娘。
姑娘紅唇雪腮,見他醒了,微微抬起下巴,朝他露出一個極為明豔的笑,隻是她以一個“大逆不道”的姿態坐在菩薩的脖子上,那笑容便些多了一些狂妄的意味。
斷首的菩薩像是刻意為她準備的座椅,她氣定神閑地坐在上麵,好像藐視了萬物。
她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幽暗得深不見底。
陸宴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心裏忽然想念句“阿彌陀佛”,不知是為了身首異處的菩薩,還是為了那個美的驚人的女子。
“好久不見了,殿下。”姑娘迅速斂起渾身的氣勢,眯著一雙眼笑得有些狡黠,像隻小小的狐狸,如果不是剛剛看見了她那雙眸子,看見她那個近乎不可一世的氣勢,隻怕任誰看來都隻會覺得這是個明麗嬌俏的小娘子。
“你怎麼會在這裏?”陸宴攥緊了手中的衣裳,下意識地有些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