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華沒有忘記自己原本的來意，她把手中的畫卷打開，給他看那副佛像，問他道:“像這樣的畫，公子還有幾副？”
佛柳指了指畫攤:“這裏都是，姑娘可以隨意挑選。佛柳了送畫給姑娘，姑娘拿多少都可以。”
婉華把手中的那副放回畫攤，想起剛剛那個拿著畫的女子，她又嫌棄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隨意選了兩幅佛像的畫卷抱在了懷中，故意對佛柳道:“公子還是告訴我這畫多少錢一副吧。”
她眼中帶著狡黠的笑意，讓人想起山間怒放的薔薇，美麗卻帶刺:“像我這樣的商戶出身，拿人東西最講究個銀錢清白。況且我父親自幼便教我禮義廉恥，怎麼好白拿你東西？”
佛柳這才明白她已在旁圍觀了許久，苦笑著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並非對商戶有什麼偏見。隻是這下許多人為商不正，為富不仁，就比如剛才那些女子，在下自然要與她們劃清界限。”
婉華從他那裏難得地聽到了自己以前從來沒聽過的民情，有意套他的話，一連串的問題就拋了出去:“公子又如何辨認什麼是正？什麼是仁？我聽公子的話，似乎是對商戶頗為不滿，又聽剛剛那幾位女子，公子本是個書生。既然已經讀書，又瞧不上商戶，公子為什麼又來此賣畫？”
佛柳看著自己眼前這個姑娘，婉華今日穿的是鵝黃色的裙子，上身披了件乳白色的薄衫，十分甜美嬌俏。因她蒙著麵紗，露在外麵的隻有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此時那雙大眼正專心地看著他，瞳孔中全是他的倒影。
佛柳就在這雙眼睛裏迷了路，下意識地把埋藏在自己心中多時的話都吐露了出來:“如今陛下隻重工商不重科舉，忽視書生子弟數十年苦讀，反而給官商子弟大開方便之門。如此一來，商可買官，官官相護，官商勾結，從此書生再無出路，紛紛扔下聖賢之書，改去做了買賣。”
終於把心中的話一吐為快，佛柳垂下眼，麵露羞慚之色:“佛柳本是一心參加科舉，奈何如今局勢所迫，科舉無路，家父又有重病在身……我縱有青雲之誌，也難於無米之炊，這才在萬般無奈之下，出來售賣神佛畫像。”
婉華聞言已是驚呆在了原地。
她從未想過，在大鑋，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佛柳又:“照如今這樣的局勢發展下去，隻怕日後再無人讀書，更怕數十年後，朝中再無可委以重任之人……”
佛柳言之鑿鑿，講話有理有據，身上顯露著一種讀書人特有的風骨，自持而不驕矜。
烈日焱焱，微風拂麵，婉華硬是被他出了一身冷汗。
她當初行重商之策時，的確是頒發了許多便於商戶發展的政策。她一直以為自己這樣做，能得到一個經濟發展迅速的經濟大國，卻忽略了這會帶來的負麵影響……
佛柳的話雖然句句未提女帝之過，但他的話裏話外卻句句透露著四個字——女帝昏庸。
怎麼會這樣？大鑋，怎麼會出現如此悚然的局麵……
“迎…許多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嗎？”
良久，婉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知她現在開始挽救，還是否來得及。
佛柳搖頭苦笑:“前幾日，長安最後一個學堂也因沒有學生而倒閉了。姑娘，這下，隻怕是已經沒有讀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