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翼隨口應了一聲,馬車掉轉頭往太子府去了。
阿那瑰伸長脖子看了半晌,扭過頭,見馬上的檀道一亦是滿臉不快。檀道一抬起下頜,“走吧。”生怕阿那瑰又要往馬上擠,他忙揚鞭輕叱“駕”,領先而去。阿那瑰生怕落單,拔腳疾追。
回到檀府,家中隨從們早得了信,在門口垂手等候,見著檀道一,喜笑顏開,親切地呼喚著“郎君”,眾星捧月簇擁著他往府裏走。阿那瑰被擠到角落,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幾圈,見檀府內鬆濤隱隱,青竹鬱鬱,白牆烏瓦掩映在山石後,哪有半分她期盼中的富貴氣象?阿那瑰大失所望,心想:要看草看樹,柔然多得是,我又何必長途跋涉來這裏?
殿下什麼時候接我走呢?
檀道一走了一陣,才想起阿那瑰來,腦袋左右一轉,見阿那瑰正噘著嘴在竹亭邊發呆,滿臉愀然不樂。他折身回來——一群奴仆也跟著撲過來,阿那瑰被撲得往後一個趔趄,檀道一用鞭鞘指著她,對管家道:“先領她去我那裏。”
管家隻當阿那瑰是檀道一在路上買的僮奴,忙答應了,問阿那瑰,“叫什麼名字?”
阿那瑰手指點著嘴唇,眼睛往庭院中一轉,瞬間給自己起了個很風雅的名字:“我叫阿鬆……“
“蠕蠕。”檀道一忽道,“她叫蠕蠕。“
“蠕……蠕……”管家和阿那瑰兩雙眼睛疑惑地看向檀道一。
檀道一扭頭,伸指一彈,掉落肩頭的肉蟲瞬間飛得無影無蹤。他微微一笑,將馬鞭丟給管家,便往堂上去了。
“咳,蠕蠕。”管家對阿那瑰招招手,“走呀。”領著阿那瑰穿過庭院,管家說:“你的名字真奇怪。”
阿那瑰忍不住說:“我叫阿鬆。”
“蠕蠕,你在這裏等著。”管家領著阿那瑰到了檀道一房外,往廊下一指。
阿那瑰乖乖答應一聲,在廊下來回踱了幾圈,逗了藤籠中的鸚鵡,摘了花圃中的海棠,最後無所事事,雙手托腮坐在欄杆上,望著仆婦們進進出出,替檀道一換帳子,掃屋子。
管家在旁指揮,時不時問阿那瑰一句,“郎君在哪買的你?奇怪,郎君以前從來不從外麵買人,莫非是喜歡你長得乖巧?看你年紀也不大,不知道能不能服侍好我們郎君?蠕蠕,這個名字真奇怪喲。”
“我叫阿鬆。”阿那瑰糾正他。
管家嘴裏答應著,領著仆婦們走了。
阿那瑰百無聊賴,負著手,踮著腳,在房門外悄然張望。
鬱鬱的竹影映在窗紗上,案頭一具榧木棋盤,牆上一柄玉角短弓,架幾上有劍匣,枕邊有曲譜,窗下的白玉小佛,被日光照得剔透柔潤,神清骨秀。阿那瑰不覺腳邁了進來,屏氣凝神,自楠木棋罐裏抓起一把冰涼的棋子,手一鬆,黑白子如玉珠般砸落在案上,她不禁咧嘴,無聲地笑起來。
她一步步倒退,坐在床邊,摸一摸屏風上的蓮花刻痕,蕩一蕩薄如蟬翼的紗帳,帳中清甘的檀香味拂之不去,她用紗帳將自己一裹,呼呼睡了。
她太累了。
檀道一也昏昏欲睡。
他的父親檀濟尚佛,父子正交談時,鶴林寺的大和尚玄素被家奴領了進來,檀道一還沒來得及溜走,被檀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興衝衝道:“我特意請大和尚來講經,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也仔細聽一聽。”
檀道一幼時被檀濟做主,送給玄素做寺奴,受盡了魔音貫耳之苦,一見到玄素,耳膜便要疼,奈何掙又掙不開,隻好雙掌合十,對玄素恭謹行禮,“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