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正門(1 / 2)

他到家的時候邊那一抹酡紅已經徹底消散,灰黑色的帷幕橫貫在蒼穹之上。

星辰依舊被阻隔在世界之外,朦朧的淡藍月光如同一匹輕紗柔和地垂落。

掀起了一陣涼風,裹挾著瑟瑟的蒼涼之意。從茅屋頂望去,海在遠方化作一條水波,魚脊劃過黑色的水麵,留下同樣黑色的水痕。

禹常皓做了飯,將學宮打包的飯菜熱了,一道端上飯桌。

“皓啊,今……在碼頭……累嗎?”瞽目老奶奶坐在禹常皓對麵,微微仰起頭,關切地問道。她的眼瞳白茫茫一片,早些年患了眼疾拿不出錢醫治便落得了失明的後果。

“奶奶,我沒有在碼頭工作了,今日去應了學宮的雜事職位。”禹常皓盡量吐字緩慢清晰。

老奶奶張著嘴頓了一瞬,“學宮?什麼學宮?”

“奶奶,海王學宮!”禹常皓露出和煦的笑,盡管老奶奶看不見。

“啊!”老奶奶驚呼出聲,“皓進了海王學宮!”她驚喜地搖動一旁老爺爺的肩膀,“老頭子,皓進了海王學宮!”

可是失聰老爺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見到所有人都露出開心的笑,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意,咧開嘴發出孩童般的銀鈴笑聲。

“隻是做個雜事。”禹常皓笑著,可是奶奶並不理他,自顧和老爺爺分享喜悅。

禹常皓夾了一些剁碎的細肉放進兩位老人碗裏,看著他們如孩童般嬉鬧,互相喂食,整日的疲倦都被融散了。

“皓,月多吃點!都是長個子的時機。”老爺爺雖然不知為何笑,但是今日飯桌上多出的可口菜肴卻是看得見的。

想必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吧,他這樣想著,嘴角不自覺又咧開來,露出兩排泛黃殘缺的牙齒。

禹常皓點點頭,將雞脖夾到禹常月碗中,他稍不留神弟弟就將筷子扔在桌上,用手去抓碗中的吃食。禹常皓苦笑一聲,好在每次開飯前他都會將弟弟的手洗幹淨。

他借助微弱的燭光,心疼地打量禹常月。

頭發蓬鬆雜亂如同鳥窩,明明自己出門前才為他梳理過。四肢和臉上黑糊糊的髒痕已經清洗過了,身上隻裹著一件單薄的短衫,已經洗得發白,模糊了原先的色彩。

身體各處的關節都微微凸顯,眼眶凹陷,顯然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跟不上。

禹常皓伸手摸他的頭,禹常月並未理會,認真地啃著雞脖上極薄的肉膜。

見到這一幕,禹常皓方才的喜悅瞬間消退,心底湧起一股酸楚,眼眶兀地就濕了,他急忙低下頭刨飯。

這樣可不行,弟弟正在長身體,修葺房屋的事情可以暫緩,得把錢款拿點來給弟弟買些有營養的吃食。

幸而在學宮做了雜事,每日可以打包些肉食回來,減輕了許多負擔。

他們已經數日沒有洗刷身子了。

所以收拾完碗筷後,禹常皓就去幫弟弟擦洗身子,清洗他的髒衣物,然後才輪到他自己去洗澡。等所有事情忙完,黑夜早已吞噬一切,世界寂靜得聽不見絲毫響聲。

都死了,一切又都死了。禹常皓這樣想著,摟著禹常月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是執掌下的君王,四海八荒的子民都匍匐在他的腳下,他們口中誦念著他的名,行四跪十二拜的大禮。

狂風呼嚎著,撕扯著,卷起萬丈高的巨浪,勇武的士卒於洶湧波濤中揮舞著他重錦的王旗。他揮手所指的方向,悍不畏死的戰士駕馭著威武的海獸蜂擁而出。

他的敵人們在矛槍下、在利齒下化為齏粉,可是他們又無窮無盡地撲殺上來,似乎永遠也殺不盡。

敵人們嘶吼著,硬生生於萬軍中鑿出了一條通道,直撲向他。

近了,已經不足十丈,他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竟都是同樣的麵孔,或譏笑,或猙獰,或凶煞,或鑿齒。

他們高高躍起,伸手抓向他,可是他們越過了他的頭頂,目標卻不是他。他猛地轉頭,原來禹常月無助地蜷縮在他身後。

他驚慌失措地護著弟弟後退,帝王的威嚴頃刻間蕩然無存,士卒消失了,膜拜的子民也消失了,敵人鋪蓋地湧了上來。

麵對麵他終於看清了,那是衛伍!

“不!”他驚呼一聲,睜開了眼睛。

原來是夢,禹常皓長舒一口氣,拭去額頭的冷汗,側身摟住身旁的弟弟,吻在他的後腦勺。

他掀開被子下床,透過木窗看向外邊,空泛著微微的魚白,橘紅的晨曦方才開始攀爬。

禹常皓自己是舍不得吃早飯的,挨一挨就能等到學宮包的那頓午飯。但是由於中午不回家,他還是得為弟弟和兩位老人準備第一頓飯食。

他做完飯菜之後如往常那樣將它們蓋在明間的桌子上,才動身出門。

空中還殘留著一絲昨夜的寒氣,軌車堂的車夫已經在起落站前活動筋骨,八人坐的四方車廂此時還沒有乘客。

禹常皓看了那群車夫一眼,又別過頭去。軌車堂每隔一段路程便會在鐵軌旁修建一座起落站,乘客們便在此處上落,並且隨時有精力充沛的車夫準備輪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