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常皓回到家,將弟弟放在床榻上。禹常月中途醒過來一次,卻隻來得及看哥哥幾眼又昏睡過去,不過這對禹常皓來已是大的喜訊。
如此看來,弟弟已然沒有了性命之虞。不過失了很多血,禹常月本就瘦弱的身體再次萎縮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像披著人皮的幹柴。
禹常皓讓兩位老人進來照看一下禹常月,隨後他趁色還未黑完,獨自去了碼頭,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才回家。
回來之後,他翻出藏在地板下的錢罐,一股腦全倒了出來。隻剩下五枚金貝,其餘所有的錢財都付給了醫館。
他苦惱地看向桌麵擺著的十幾個草藥包,他這些年儲存了幾枚金貝,上百枚銀貝以及幾百銅貝,盡管醫館免去了治療費,但是上好的祛毒和調理藥材依舊花光了他的積蓄。
他有點後悔今日奢侈的消費了。
看著那幾枚孤零零的金貝發了一會兒呆,禹常皓這才反應過來今日還沒有吃晚飯,兩位老人也是擔憂得沒有食欲。
可東西還是要吃的。
他給弟弟熬了一碗魚頭粥,雖然他很想快些將禹常月的身體補起來,但是老醫師囑咐過,弟弟的髒腑還很虛弱,切忌太多肉食的攝入。
在餐桌上,禹常皓埋首刨飯,不時笑著給兩位老人夾菜。老爺爺看出了那孩子在強顏歡笑,他不動聲色地戳了戳老伴的手腕。
老奶奶顫顫地從袖中掏出兩樣物品,“常皓啊,這枚發簪和這把扇子你拿去,變賣了換些錢物。”
禹常皓愕然地看著奶奶手裏精美的玉簪和紫檀鏤雕的折扇,神色動容。他將奶奶的手推了回去。“奶奶,還沒到這個地步,生活的錢財我還是有的。”
他與奶奶泛白的瞽目對視,那雙眼雖然渾濁,卻露出溫柔慈祥的光。
那是兩位老人成親時互贈的禮物,禹常皓知道這對於他們的意義。兩位老人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收留了他和弟弟,這已是莫大的恩惠,禹常皓不是不知廉恥的人。
老爺爺看到禹常皓在推辭,也開口勸。
但禹常皓堅持不收。
老奶奶失落地垂下手,她嘴上不,但她聽到了那孩子在房裏倒錢貝時低低的歎息聲。像她這種失明的人,聽覺極為靈敏。
這是她與老伴商議的結果,他們已經半隻腳邁進了墳墓,死後化作一抔黃土,拿東西陪葬沒有什麼必要,倒不如將這唯一值錢的東西換些錢財,也算是對那孩子綿薄的幫助。
但對麵是一個倔強的孩子。
……
夜色愈發深沉,喂了魚頭粥之後禹常月又沉沉睡去,禹常皓坐在床榻邊沿,與弟弟十指相扣。
傳來的觸感冰涼如寒冰,僵硬如生鐵。他探出另一隻手去輕輕搓揉,試圖摩擦出盡可能多的熱量。
他在黑暗中凝視那張孱弱的臉,弟弟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自己得罪了衛伍,都是因為他和沐昕芸有所牽連。
還記得時候父親一直教育他,武力是莽夫的東西,要做一個行止儒雅的人,避免不必要的殺戮。
可父親沒有教他什麼時候殺戮才是必要的,也沒有教他當別人傷害自己心愛之饒時候又該如何做。
更可笑的是,這個迂腐的男人最後還是被迫舉起了長劍。
父親悲催的一生過最熱血的話,估計就是那句“男人許下的誓言要用血來守護!”吧。
那麼地熱血,又那麼地無力。
父親的誓言也許是守護母親以及兩人愛的結晶,可他最終沒有守護到任何一個人。在禹常皓的理解中,父親那句話裏麵的血可以是自身的,也可以是他饒。
而父親選擇了前者。
窗口灌進一陣鹹澀的寒風,禹常皓起身到窗前取下叉竿,輕輕捏著窗欞放回木框,微黃的月光投映在他一襲貼緊的黑衣上。
他走到門前攀上把手,回首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弟弟。
他需要在今夜做出他的抉擇,是成為禹銘誠那樣連揮劍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抑或是,成為一個複仇者。
他拉開了門,罩上麵巾,迎著黑色的夜與白色的月踏上了路途。
他走在狹道邊沿,一身黑衣黑褲黑靴,綁著黑色的頭巾,發色也是墨黑的。
夜幕上烏雲密布,將月色藏匿了去,沒有絲毫銀光。
他經過樹蔭,像是行走在虛空的國度,他一直走,一直走,路線筆直。他想,孤寂的人都該這樣走下去,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