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透徹入骨的涼意侵襲全身,似乎整個世界都浸沒在冰水中。
腦袋裏仿佛灌注了沸騰的鐵水,無法抵抗的虛弱感越發強烈。
他感覺血液粘稠得幾乎堵塞了他的經脈,四肢沉重無比,呼入的並非空氣而是令人越發窒息的液體。
“咳咳咳!”
君武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肺腑間嗆入大口冰水。
他的四肢一陣痙攣,想要舒緩這陣痛苦,卻發現雙手被牢牢鉗住,腦袋上仿佛壓了一整座大山,渾身都無法動彈。
他竭力掙紮,水麵發出咕嚕咕嚕的泡裂聲。
頭上的大山忽然撤去了,緊接著一股巨力扯動他的頭發,將他拉出了冰水的世界。
“呼!”他急促喘息,胸腔猛烈起伏,臉色漲紅發紫。
窒息感消失了,鐵水也不複存在,大量新鮮空氣送達大腦,猛烈的心悸感也在逐漸消褪,但他的腦袋仍舊如同被搗碎了般迷糊不堪。
一股涼風襲過,君武方才驚醒。
叛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叛軍!
他低頭望去,曾經熠熠生輝的龍袍布滿了焦黑的破洞,精致的絲綢散發出嗆人的焦臭味,金絲足靴已經不知蹤影,他的雙腳上隻裹著焦黃肮髒的布襪。
遠處的漢城宮飄散出滾滾黑煙,隱約傳來房梁倒塌的炸裂聲。
一道身影自前方陣中緩緩踏出,君武抬起頭,眼瞳禁不住山頂的烈日,虛眯起來。
夏淵騎在照夜白的背上,徐徐向君武逼近。
他胯下騎乘的是一匹形如馬的異獸,渾身白毛又摻雜卷曲的黑色條紋,頸上的鬃毛冗長雪白,四蹄如虎爪,頭頂獨角。
偏西王身披墨黑色的輕甲,腰上別著滴血的長劍,就連麵頰上也還掛著大量血跡,但他的輕甲上卻尋不到一絲刀痕。
這是君武時隔多年後再次近距離見到夏淵。
這是一個強壯的男人,皮膚黝黑,肌肉隆起。下巴上蓄著一小撮倒三角胡茬,臉上布滿了肅殺之氣。
君武留意到了夏淵手中的寶劍,那是“夏啟”。
十九年前,夏淵將它輸給了自己的弟弟君文,如今那柄本就屬於夏氏的名劍又回到了那個男人的手中。
夏淵勒住韁繩,以君王打量囚徒的姿態俯視君武,身後扣押著君武的士卒立刻踢打後者的膝肘,迫使他跪下去。
君武年近知天命,但近兩年的磨礪讓他看起來並不止那個年紀,臉上的層層皺褶如同流水侵蝕過的山丘,每一處都收納進了泥垢和歲華。
夏淵矗立不動,他的眼皮似乎慵懶地拉聳著,可那雙黑瞳裏卻又射出了睥睨天下的目光。
“想當年我來DìDū,你們嘲笑我為鄉野粗俗,如今倒是如何?還粗俗嗎?”夏淵輕聲說道,語調不含任何情緒。
“你做這一切,造這番殺戮,僅僅是為了在朕麵前說這句話嗎?”君武咬緊牙關,奮力想要撐起身體,但他的手腳仍舊被緊緊箍著,動彈不得。
“你還稱‘朕’,你可不再是皇帝了。”夏淵長噓了一氣,淡淡道。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士卒揚起巴掌,猛地抽打在君武蒼老的臉上,後者嘴角溢血,半邊臉紅腫起來。
“當初來漢城為你老爹祝壽,本是想找你共議天下大事,可你們漢城的所有勳貴都看不起我,嫌棄我隻是一個偏陋之地的王爺。”
“我獻上的瓷器和絲帛,在你們眼中隻是一文不值的廢物,但你們又哪裏知道那已經是我偏西王府最值錢的東西了。”
“我夏氏忠於你君氏三百餘年,在此前可有過二心?沒有我夏徨老祖宗,那君履覆又如何能登頂漢城宮?”
聽見夏淵直呼自己先祖的名諱,君武昂起頭,眼神陰冷地盯著夏淵。
偏西王朝君武身邊的士卒稍示神色,對方會意,又是一巴掌呼在後者臉上,君武別過臉,啐了一口血沫。
“可結果呢?許諾的與國同休呢?到了你爹那一代就成了笑話!”夏淵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淡淡的慍色。
“先是削爵,其次是貶謫,最後就是瓜分產業……你君氏有什麼時候還會想起,這成君國的江山,是我夏氏先祖和君履覆一同打下來的?”
“做下這種種惡跡也就罷了,你們還貪墨我的雲中夜,害得它不得不經曆一次生死……”
“沒錯!你可以認為我做這一切,就隻是為了在你麵前說這番話!因為你壓根不知道你當初錯過了多麼偉大的事業……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