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卷(1 / 3)

第一章千鈞一發

獵嶺。黃昏。

不知如何,自午後開始,紀幹千一直感到心緒不寧,難道是燕郎方麵出了岔子?恨不得時間快點溜過,隻有在夜深人靜之時,她才可以把心力凝聚起來,與燕飛互通心曲。

全黑後,山寨亮起燈火,紀千千耐心的等待,不住提醒自己要保持心境的清淨寧和。此時風娘來了,神色凝重。

紀千千的心急遽的跳動了幾下,隱隱感到事不尋常。

風娘道:“皇上回來了!召姐去見他,姐請隨我來。”

詩“啊”的一聲驚呼,若要在世上找一個她最害怕的人,慕容垂肯定當選。

紀千千知道推無可推,安慰詩幾句,盡人事撫乎她的情緒,隨風娘離開宿處。

自被帶到此山寨後,她和詩一直被禁止踏出門外半步,今回還是第一次踏足房舍林立兩旁的泥石路。

風娘忽然放慢腳步,紀千千知道她想和自己話,忙追到她身旁。

四周全是燕兵,各有各忙,都在作戰爭的準備,見到紀千千,人人放下手上工作,對她行注目禮,那種眼光令人難受,像野獸看到獵物,一副想大快朵頤的駭人模樣。

風娘歎了一口氣,道:“我有點擔心,皇上的神態有異往常,姐心裏要有個準備,且千萬勿要觸怒他。”

紀千千的心直往下沉,暗叫糟糕,如果在這關鍵時刻,慕容垂放棄一貫的君子作風,獸性大發,她該如何應付?

風娘續道:“在大戰即臨,特別是勝負難料的時刻,人會處於異常的狀態,至乎做出在正常心態下不會做的事,我怕皇上現正是處於這種情況。”

紀千千心中一顫,真想立即呼喚燕飛來救她,但又曉得他遠在數百裏之外,遠水難救近火,而縱然他就在近處,如此硬闖虎穴救她,亦隻是白白犧牲,一切隻能靠她獨力去應付。

可是她如何應付慕容垂呢?

自燕飛在榮陽為她打通經脈,又傳她百日築基的無上道法,她的真氣內功不住在所有人的知感外暗暗增長。明刀明槍,她當然非是慕容垂的對手,但如驟然發難,不定可重創沒有戒心的慕容垂,可是隨之而來的後果,卻是她不能承擔的,她和慕容垂之間的關係,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何況這麼一來,透露了本身真實的情況,對將來燕飛要營救她們,會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

如何應付慕容垂,確是煞費思量。

“姐!”

風娘的叫喚,把紀千千從苦思中喚醒過來,此時剛離開寨門,進入山寨西麵帳篷處處的營地,在火炬的映照下,充塞著戰爭隨時爆發的沉重壓力。

戰馬嘶鳴。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後者正憂心忡仲的看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可是紀千千也看出風娘的無奈——她的無能為力。

紀千千生出陷身狼穴的怵惕感覺,如果慕容垂撕開偽裝,露出豺狼本性,她自身的安全再沒有任何保障,而她唯-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死亡保持貞潔。

在這一刻,她對慕容垂的一點憐憫已蕩然無存,隻餘下切齒的痛恨。

這個人間世不是虛幻而短暫的嗎?而在人世發生的一切,都帶有如斯般的特質。可是想可以這麼想,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她無法接受的,亦沒法因這個認知而超然其上,處之泰然。

一個與其它圓帳不同的特大方帳,出現前方,此帳與其它帳幕相隔逾十丈,加上特別的裝飾,森嚴的守護更突顯帳內主人的身分。

終於抵達慕容垂的帥帳,那也可能是她結束生命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詩詩怎麼辦,燕郎又如何?一時間紀千千矛盾至極。

風娘像是猛下決心,湊到她耳旁低聲急促的道:“我是不會離開的。如果發生了事,姐可大聲呼叫,我會冒死衝進去阻止。”

紀千千報以苦笑,心中感激,卻不知該如何答她。

把守帳門的衛士頭子以鮮卑語揚聲道:“千千姐駕到!”

衛士拉開帳門。

紀千千猛一咬牙,向風娘投予請她安心的眼神,徑自入帳。

帳門在她身後閉上。

帳內三丈見方,在兩邊帳壁掛著的羊皮燈照耀下,予人寬敞優雅的感覺,地上滿鋪羊皮,踏足其上柔軟舒適。

慕容垂坐在帳內中心處,一腿盤地,另一腿曲起,自有一股不世霸主的雄渾氣勢,此時他雙目放光,狠狠盯著紀千千,把他心中的渴望、期待毫無保留的顯示出來。

紀千千明白了風娘的擔憂。慕容垂確有異於往常,他火熱的眼神,正表示他失去了對她的耐性,失去了自製的能力。

像慕容垂這種傲視下的霸主,既不能征服她的心,隻好退而求其次,從她的身體人手。他要得到某樣東西,絕不會退縮。尤其際此決戰即臨的時刻,他的精神和壓抑更需舒泄的渠道,而她成了他最佳的目標。

事到臨頭,紀千千反平靜下來,照常的向他施禮問安。

慕容垂沉聲道:“坐!”

紀千千默默坐下,不知該回敬他令她害怕的眼神,還是避開他的目光,任何的選擇都是吉凶難卜。不過想到既然如此,還有甚麼顧忌呢?迎上他的目光皺眉道:“皇上於百忙之中召我來見,不知為了甚麼事?”

慕容垂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想見你也不成嗎?需要甚麼理由?”

紀千千稍覺安心,至少慕容垂肯予她話的機會。乎靜的道:“皇上顯然勝券在握,因何仍像滿懷心事的樣子呢?”

慕容垂淡淡道:“我可以沒有心事嗎?除非千千肯親口答應下嫁給我慕容垂,我將煩憂盡去,並於此立誓:水不辜負千千對我的垂青。”

紀千千心叫救命,慕容垂此刻等若對她下最後通牒,文的不成便來武的。她大可施拖字訣,例如告訴他,待戰事結束後再作考慮,又或待她回去好好思量,但縱是這種權宜之計,她亦沒法出口來,不單因她不想在這種事上欺騙慕容垂,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燕飛。她實在沒法出半句背叛燕飛的話,假的也不成。

紀千千垂首道:“皇上該清楚我的答案,從第一皇上由邊荒集帶走我們主婢,皇上便該知道。”

慕容垂現出無法隱藏的失望神色,接著雙目厲芒遽盛,沉聲道:“我會令千千改變過來。”

紀千千暗歎一口氣,抬頭神色平靜的回望慕容垂,她並不準備呼叫,那隻會害死風娘,她亦絕不能讓燕飛以外任何男人得到她的身體,縱然這隻是一個集體的幻夢。下了決定後,她再沒有絲毫懼意,道:“這是何苦來哉?皇上隻能得到我的屍身。”

慕容垂雙目凶光畢露,厲喝道:“有那麼容易嗎?”

紀千千知他老羞成怒,動粗在即,正準備運功擊額自盡,帳門倏地張開,風娘像一溜清煙的飄進來,叱道:“皇上!”

慕容垂正欲彈起撲往紀千千,見狀大怒道:“風娘!”

風娘神情肅穆,攔在兩人中間,帳外的戰士則蜂擁而入,一時帳內充塞劍拔弩張的氣氛。

慕容垂鐵青著臉,顯然在盛怒之中,狠盯著風娘。

紀千千歎道:“我沒有事,風娘先回去吧!”

風娘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向慕容垂道:“皇上千萬要自重,不要做出會令你悔恨終生的事。”

慕容垂雙目殺機漸濃。

就在此時,帳外有人大聲報上道:“遼西王慕容農,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告父皇。”

慕容垂不悅道:“有甚麼急事,待會再。”

倏地慕容農出現帳門處,下跪道:“請恕孩兒無禮,拓跋珪已傾巢而出,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陣立寨,似是曉得我們藏兵獵嶺,請父皇定奪。”

慕容垂容色遽變,失聲道:“甚麼?”

慕容農再重複一次。

紀千千感到慕容垂內心的恐懼,那純粹是一種直覺,也是她首次從慕容垂身上發現此類的情緒。

慕容垂恐懼了,或許更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懼。在場者沒有人比紀千千更明白他的心事,慕容垂戰無不勝的信心被動搖了,他的奇兵之計已計不成計,反過來拖累他。慕容垂已失去了主動,落在下風。

慕容垂很快回複過來,雙目被冷靜明銳的神色占據,沉著的道:“風娘請送千千姐回去。”

風娘略微猶豫,然後轉身向紀千千道:“姐!我們回去吧!”

燕飛和向雨田在一道溪旁坐下,後者俯身就那探頭進溪水裹去,痛快的喝了幾口。

憑兩人的功力,本不須中途歇息,隻因昨與敵人廝殺耗用了大量的元氣,所以急趕近百裏路後,他們亦感到吃不消。

林內春霧彌漫,夜色朦朧,星月若現若隱。

向雨田從水中把頭台起來,迎望夜空,道:“你定要服你的兄弟,我仍認為挑戰慕容垂以決定千千主婢誰屬,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歎道:“我太明白拓跋珪了,對他來,甚麼兄弟情義,遠及不上他立國稱雄的重要性。從他便是這個性情,沒有人能在這方麵影響他。”

向雨田道:“當慕容垂曉得拓跋珪進兵日出原,他會怎麼想呢?”

燕飛道:“他會想到奇兵突襲的大計完了,而我們既知道他藏兵獵嶺,也有極大可能知道龍城兵團埋伏霧鄉,而他餘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和我們正麵交鋒。”

向雨田思索道:“慕容垂仍有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就是趁拓跋珪陣腳未穩之時,以優勢的兵力把拓跋珪摧毀,令拓跋珪和我們沒有會師的機會。”

燕飛道:“拓跋珪既敢進軍日出原,早猜到慕容垂有此一著,當有應付的信心。”

向雨田點頭同意道:“理該如此!”

罷向後坐好,笑道:“溪水非常清甜,你不喝兩口嗎?”

燕飛移到溪旁,跪下掬水喝了幾口,道:“你得對!慕容垂會在龍城軍團的敗軍逃至獵嶺前,向日出原珪的軍隊發動攻擊,因為那時軍心仍末受到影響。”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抵擋得住嗎?慕容垂在戰場上是從沒有輸過的。”

燕飛道:“事實上珪自出道以來,也沒有吃過敗仗,且常是以少勝多,他會利用月丘的地勢,令慕容垂不能得逞。”

向雨田道:“如果你的兄弟能捱過此役,雖慕容垂的兵力仍比我們聯軍多出一倍人數,但隻要我們守得穩月丘,糧食方麵又比慕容垂充足,我們期待的形勢將會出現,我仍認為逼慕容垂一戰定勝負,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道:“慕容垂用兵如神,若他曉得沒法攻陷月丘,會轉而全力對付我們荒人,不會這麼快善罷幹休,隻有當他束手無策之時,方會接受挑戰。”

又苦笑道:“假如我們的部隊能避過慕容垂的攻擊,抵達月丘,你的形勢將會出現,慕容垂會因糧線過長、糧資不繼而生出退縮之心,那時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你以為珪仍會為我冒這個險嗎?我太清楚他了。”

向雨田道:“你可以表演幾招三合給你的珪看,讓他清楚你可以穩勝慕容垂。”

燕飛道:“珪並不是蠢人,他該知道我絕不可下手殺死慕容垂,三合這種招數根本派不上用場,在有顧忌下,我失敗的風險將大幅提高。你想想吧!如我不是一心要殺慕容垂,對珪有甚麼好處呢?他是不會陪我冒這個險的。”

向雨田道:“我這個提議,你怎都要試試看,所以我才你必須服你的兄弟。”

燕飛苦笑道:“看情況再吧!”

向雨田目光朝他投去,閃閃生輝,微笑道:“現在形勢逐漸分明,隻要我們能兩軍會師,又能憑險據守,慕容垂不但失去所有優勢,還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局,而事實上慕容垂雖奈何不了我們,我們亦奈何不了他。參合陂之役絕不會重演,慕容垂更非慕容寶可比,-俟燕軍退返獵嶺,此戰便告了結。在這種的情勢下,你老哥反變為突破僵局的關鍵人物。我對拓跋珪的認識當然不及你深入,但我卻從他身上嗅到狠的氣味,你的兄弟絕非尋常之輩,不定他肯冒險一博。錯過這個機會,以後鹿死誰手,實難預料。”

燕飛苦笑無語。

向雨田道:“我不是廢話,而是要堅定你的心,最怕是你不敢向他作出這個建議,連唯一的機會也失去了。唉!我還想到另一個可怕的後果。”

燕飛心中一顫,道:“吧!”

向雨田道:“慕容垂今回若損兵折將而回,肯定把你們荒人恨之入骨,老羞成怒下,他對紀千千主婢再不會客氣,以傷盡你們荒人的心,我們便要悔恨莫及。何況紀千千已成荒人榮辱的象征,慕容垂手下的將兵,會把他們心中的怨氣和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去,到時慕容垂不殺紀千千,勢無法子息軍隊內的怨氣。縱然慕容垂千萬個不願意,如他想戰士繼續為他賣命,為他征伐拓跋珪,隻有一個選擇,就是處決紀千千主婢。”

燕飛頹然無語,良久才道:“慕容垂為何願和我決鬥?”

向雨田道:“首先,是他不認為你可以穩勝他;其次,他也看出你不敢殺他,他可以放手而為,你則有所顧忌,故他大增勝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這已成他唯一扭轉敗局的機會,像慕容垂如此視下雄如無物者,絕不會錯過。”

燕飛歎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如何擊敗他?”

向雨田道:“就算不使出三合的奇招,憑你的陰陽二神合一,仍有足夠挫敗他的能力,分寸要由你臨場拿捏,我有十足信心你可以勝得漂漂亮一兄。”

燕飛道:“慕容垂願賭卻不肯服輸又如何?”

向雨田苦笑道:“那我和你都會變成瘋子,所有荒人都會瘋了,衝往燕軍見人便殺,慕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找個機會和珪吧!”

向雨田道:“不是找個機會,而是到月丘後立即著你的珪就此事表態,弄清楚他的心意,我們才能依此目標調整戰略,如果拓跋珪斷然拒絕,我們須另想辦法。”

燕飛長身而起,道:“明白了!繼續趕路吧!”

第二章門庭依舊

進軍日出原,實是拓跋珪一生人中最大的軍事冒險。

當慕容垂曉得他駐軍月丘,會猜到龍城軍團凶多吉少,因他既知道慕容垂藏軍獵嶺,自該探到龍城軍團的所在。而慕容垂唯一扭轉局麵的方法,就是趁龍城軍團兵敗的消息尚未傳至,軍心還沒有受挫,另一方麵他拓跋珪則陣腳未穩的一刻,以壓倒性的兵力,從獵嶺出擊,把他打垮?

拓跋珪卓立月丘的最高地平頂丘上,鳥瞰星空下的平野河流,大地籠上一層霧氣,令視野難以及遠。

今仗最大的風險,不在對方人多,因為己方高昂的士氣,據丘地以逸代勞的優勢,會把軍力的差距扯平。風險在對手是慕容垂。

一直以來,慕容垂都是拓跋珪心中最畏懼的人,在兵法上,慕容垂乃縱之材,用兵如神,將士均肯為他效死命,故數十年來縱橫北方,從無敵手。

不過這個險是完全值得的。

拓跋珪計算精確,今回慕容垂慌忙來攻,準備不足,難以持久,隻要能頂著慕容垂的第-輪猛攻,其勢必衰,最後隻有撤退一途。

此戰能幸保不失,將會消除己方戰士對慕容垂的懼意,令手下感到自己是有擊敗慕容垂的資格和本領。

身邊的楚無暇喘息道:“還有個許時辰便亮了,為何仍不見敵人的蹤影?”

拓跋珪從容道:“慕容垂來了!”

楚無暇登時緊張起來,左顧右盼,道:“在哪裏呢?”

拓跋珪微笑道:“無暇緊張嗎?”

楚無暇苦笑無語,麵對的是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慕容垂,誰能不戰戰兢兢?

拓跋珪淡淡道:“早在乎城伏擊赫連勃勃一役,我便想出這個誘敵來攻之計,現在情況正依我心中所想進行,無暇該興奮才對。”

楚無暇不解道:“難道那時族主已猜到慕容垂發兵到獵嶺嗎?”

拓跋珪心忖我不是神仙,當然無從猜測慕容垂會來自何方,不過卻曉得有紀千千這個神奇探子,令慕容垂再難施奇兵之計。

就在此時,四麵八方同時響起蹄聲,慕容垂終於來了,且毫不猶豫地全力進攻。

拓跋珪大喝道:“放火箭!”

待命身後的號角手,立即吹響起長號,發出他下的命令。

數以百計的火箭從月丘的外圍射出,目標非是敵人,而是廣布在月丘四周,過百堆棧起如山、淋了火油的柴木枯枝,登時熊熊火起,映照得月丘外周圍一帶一片火紅,而月丘則黑燈瞎火,不見半點光芒。

一時間敵我分明,攻來的敵人完全暴露在火光裏,但又欲退無從。

盡管是長途奔襲,燕人仍是軍容整齊,分八隊來犯,其中兩隊各三千人,從正麵攻至,目的隻是要牽製他們。

慕容垂真正的殺著,是從後繞擊,硬撼他們的後防和兩邊側翼,把騎兵衝擊戰的優點,發揮盡致。

隻看慕容垂來得無聲無息,事前不見半點先兆,驟起發難又是如此來勢洶洶、聲威駭人,便知慕容垂在組織突襲上是何等出色。

如果拓跋珪不是早有準備,此戰當是有敗無勝,還要輸得很慘。

戰號再起,一排排的勁箭從月丘外圍的陣地射出,敵騎則一排一排墜跌地上,揚起漫塵土,與夜霧混和在一起。

在這一刻,拓跋珪清楚知道,過了今夜後,慕容垂再非每戰必勝的戰神。

劉裕踏入謝家院門,隨行的隻有四個親兵,因他不想予謝家他是挾威而來的印象。

接待他的是梁定都,他代替了宋悲風以前在謝家的位置,且是熟悉劉裕的人,可是以劉裕現在的身份地位,梁定都實不夠資格和末符禮節。

劉裕今次到訪謝家,是想和謝混好好麵談,紆緩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謝混若是識相的,好該親身來迎,那一切好辦,但眼前情況顯非如此。

梁定都落後一步,低聲道:“大姐正在忘官軒恭候大人,大姐因抱恙在身,不能親到大門迎迓,請大人見諒。”

劉裕道:“孫少爺呢?”

梁定都苦笑道:“孫少爺外出未返。”

劉裕歎了一口氣,心忖自己是肯定了謝混在家,方到烏衣巷來,這子是擺明不想見自己。

梁定都壓低聲音道:“孫少爺曉得大人會來,從後門溜掉了。”

劉裕訝然朝梁定都看去。

梁定都似猛下決心,恭敬的道:“定都希望能追隨大人。”

劉裕心中一顫,想到樹倒猢繇散這句話,謝家的確大勢已去,連府內的人亦生出離心,梁定都透露謝混的事,正是向自己表示效忠之意。心中感慨,輕描淡寫的道:“現在還未是時候,遲些再吧!”

劉裕真的不忍心拒絕這個可算宋悲風半個弟子的“老朋友”。

梁定都立即幹恩萬謝,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此時來到忘官軒正門外,看到掛在兩邊“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的對聯,別有一番以前所沒有的感受,而到此刻他方明白謝安當年的心境,感同身受。比起謝安的瀟灑磊落,他是自愧不如,根本不是謝安那種料子。

“大人!”

劉裕被梁定都從迷思中喚醒過來,吩咐手下在外麵等候,徑自進入忘官軒。

軒內景況依然,但劉裕總感到與往昔不同,或許是他心境變了,又或許是因他清楚謝家現在凋零的苦況。

謝道韞仰坐在一張臥幾上,蓋著薄被,容色蒼白,見劉裕到,輕呼道:“請恕我不能起身迎接持節大人,大人請到我身旁來,不用拘於俗禮。”

劉裕生出不敢麵對她的感覺,暗歎一口氣,移到她身邊,坐往為他特設的幾去。

伺候謝道韞的婢施禮退往軒外。

謝道韞道:“大人是否為混而來呢?”

劉裕忙道:“夫人請叫我作裕,我也永遠是夫人認識的那個裕。”

謝道韞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滿目憂色,似要費很大的氣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我怎會不明白裕的心意,混剛回來,你便來了,該是想化解和混之間的僵局。唉!現在年輕的有年輕的想法,我身體又不好……”

劉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為輩的事煩惱,很快便可康複過來。”

謝道韞平靜的道:“康複又如何?還不是多受點活罪,我能撐到今,看著玄弟的夢想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爺格外開恩。”

她的話和神態,勾起他對謝鍾秀彌留時的痛苦回憶,熱淚哪還忍得住,奪眶而出。

謝道韞微笑道:“裕確實仍是以前的那個裕。告訴我!那隻容混犯三次錯誤的警告,並不是你想出來的。”

劉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臉頰的淚漬,道:“的確是別人替我想出來的辦法,我是否做錯了?我真的很後悔,警告似對孫少爺不起半點作用。”

謝道韞輕輕道:“這種事,哪有對錯可言?人都死了!我實在不想他,但要怪便該怪琰,他的冥頑不靈,不但害了自己,還差點拖累了你,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裕你有回之術,否則情況更不堪想象,眼前情況得來不易,裕你要好好珍惜。”

劉裕誠懇的道:“裕會謹記夫人的訓誨。”

謝道韞道:“桓玄的情況如何?”

劉裕道:“裕今回來拜訪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辭行。現在我正等候前線的消息,一旦捷報傳來,我須立即起程到前線去,指揮攻打江陵的戰事。”

謝道韞道:“我知裕貴人事忙,不用再等待混了,他大概不會在初更前回來。唉!我再管不著他。”

劉裕心中暗歎,謝混錯過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後機會,而謝道韞亦來日無多,一俟謝道?撒手而去,他和謝混之間再沒有緩衝,情況的發展,不再受任何人控製。

謝道韞心疲力倦地閉上眼睛。

劉裕低聲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誅除桓玄後,再來向夫人請安。”

接著後退三步,“蹼”的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含淚去了。

同時他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這或許是他見謝道韞的最後一麵。

黃昏時分,燕飛和向雨田趕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飄揚著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頭大石。

昨夜顯然有過一場激烈的戰鬥,視野及處仍有不少人骸馬屍,工事兵正在收拾殘局,就地挖坑掩葬。

外圍的防禦工事則在密鑼緊鼓地進行著,最矚目是月丘東線,倚丘挖開一道長達二裏,深逾丈、寬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圓形壕溝,挖出的泥土堆於內岸靠攏,泥堆本身便高達半丈,加強了壕坑的防禦力。

兩人直奔營地,戰士認出燕飛,立時惹起騷動,呼喊震,波及整個丘陵區。

正在那區域當值的叔孫普洛聞聲趕至,隔遠見到燕飛,大喝道:“燕爺是否帶來好消息呢?”

燕飛以鮮卑話響應道:“幸不辱命!龍城軍團再不複存。”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震喝采聲,戰士們奔走相告。

叔孫普洛亦大喜如狂,躍下馬來,就那麼領著兩人如飛般往帥帳所在的平頂丘掠去。

沿途向雨田留心營帳的分布,不由心中暗讚,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營法,拓跋珪是毫不遜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環境,做到營中有營、營營相護,方便靈活、相互聯係,能應付任何一方的攻擊。

三國之時,蜀王劉備傾舉國之力攻打孫吳,竟把營帳布置成一條七百裏長的長線,被孫吳的大將陸遜覷準其弱點,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點,蜀軍立告土崩瓦解,成為“火燒連營八百裏”流傳千古的故事。於此可見立營的重要性,可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登上平頂丘上,特大的帥帳出現眼前,位於長近三百步,寬若百餘步的高地中央,周圍插上各色旗幟,代表著不同的軍團,不論從任何一方看上丘頂來,均可見到隨風飄揚的旌旗。

拓跋珪坐在帳門外,楚無暇正為他包紮受傷的左臂,另一邊是長孫嵩,似剛向他報告軍中的事。

親兵把守帥帳四方。

拓跋珪的目光像兩枝箭般朝他們射來,接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予人他是從心中笑出來的感覺。

夕陽沒入西山之下,發出萬道霞彩,映照著成了一個黑點的平城,益發顯得帥帳所在處氣象萬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懾人氣勢。

拓跋珪霍地立起,搖頭歎道:“你們終於來哩!我盼得頸都長了!”

長孫嵩和楚無暇連忙隨他站起來,後者有點兒害羞的朝他們施禮。

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飛一把。

此時拓跋珪舉步朝他們走過來,目射奇光,邊走邊道:“飛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懂人事以來,一直苦待這一刻的來臨,終於盼到了。”

燕飛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趕來,一路擔心是否仍可見到你的帥旗飄揚在日出原上,現在亦放心了。”

兩人齊聲歡呼,擁作一團。

向雨田帶頭叱叫,眾人一起和應,立即引起丘頂下四麵八方傳來的歡呼吶喊,士氣直攀上沸點。

拓跋珪離開燕飛少許距離,銳目生輝的道:“飛你告訴我,龍城軍團是否已潰不成軍呢?”

燕飛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見得著我們?”

眾親兵又再爆響歡呼。

拓跋珪心滿意足的放開燕飛,與來到他們身旁的向雨田進行抱禮,欣然道:“你既是飛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遠是兄弟。”

向雨田問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虧?”

拓跋珪放開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這。昨夜臨明前,慕容垂領軍來攻,我雖然早有準備,仍應付得非常吃力。坦白,慕容垂確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之名,其戰法令人歎為觀止,像一波接一波的驚濤巨浪般,在個多時辰內不住衝擊我們的營地,此退彼進,令我們沒有喘息的空間。曾有個時刻我還以為再挺不住,最驚險是慕容垂親自領軍,突破我們的右翼,攻入陣地,幸好最後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傷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槍所賜。”

燕飛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戰,如此激烈凶險。

燕飛道:“傷亡如何?”

拓跋珪道:“我方陣亡者八百多人,傷者逾二千,不過慕容垂比我更慘,死傷達五千之眾,我敢肯定未來幾,我們再不用擔心他。”

罷挽著兩人的手臂,朝帥帳走去,先介紹長孫嵩和楚無暇予向雨田認識,接著道:“無暇快向飛賠罪問好,我這位兄弟是心胸廣闊的人,不會再和你計較舊事。”

楚無暇欠身施禮道:“燕爺大人有大量,請恕無暇以前不敬之罪。”

燕飛還有甚麼話好的,隻好向她回澧。

向雨田忽然伸個懶腰,道:“我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敘,以訴離情。”

燕飛立即頭皮發麻,曉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鐵趁熟,向拓跋珪提出要求。

拓跋珪像感覺到向雨田的心意,訝然朝燕飛瞧去,道:“飛是否有話要和我呢?”

燕飛苦笑道:“正是如此!”

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請進敝帳內休息。”又對楚無暇道:“由你負責招呼向兄。”

向雨田毫不客氣,拍拍燕飛肩頭,在楚無暇帶領下進入帥帳。

拓跋珪笑道:“桑幹河旁有-處叫‘仙人石’的地方,景致極美,我們就到那裏聊如何?”

燕飛點頭應是。

拓跋珪仰首望,歎道:“今晚會是星光燦爛的一夜。馬來!”

親兵忙牽來兩匹戰馬。

拓跋珪道:“誰也不用跟來,有我的兄弟燕飛在,任何情況我們也可以輕鬆應付。”

罷與燕飛踏鑒上馬,從北坡馳下乎頂丘去,所到處,盡是直衝宵漢的激烈呼喊。

第三章兄弟之情

劉裕剛從烏衣巷轉入禦道,蒯恩領著十多騎奔至,欣喜如狂的隔遠嚷道:“打贏了!打贏了!”

劉裕全身泛起因興奮而來的痳痹感覺,毛孔根根直豎,勒馬停在路中。

蒯恩催馬直抵他馬頭前,滾下馬背,伏地稟告道:“接到前線來的大喜訊,果如大人所料,湓口的敵人,在大將何澹之指揮下,傾巢而出,以一百二十艘戰船,偷襲桑落洲,被我軍和兩湖軍戰船共一百九十艘夾擊於大江之上,幾全軍盡沒。我軍乘勢攻克湓口,占領尋陽,故特遣人來報。”

又道:“祭廟的牌位均在尋陽尋得,現正以專船恭送回京。”

劉裕感到一陣暈眩,非是身體不適,而是太激動了。自進據建康後,他一直在苦候這一刻的來臨,曾經想過親自到前線去,卻在劉穆之力勸下打消此意,因而患得患失,現今驟聞勝報,滿陰霾盡去,心中的快慰,實難以言宣。

與桓玄的決戰即將來臨,今晚他會起程到尋陽去,再沒有人來阻止他。

桓玄的命,必須由他親手收拾,作一個了結。

此戰並不容易,桓家在莉州的勢力根深柢固,便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會心對付,絕不會因勝生驕,輕敵致誤事。

劉裕道:“恩上馬!我們邊走邊談,我要弄清楚桑落洲之戰的詳細情況。”

仙人石是位於桑幹河南岸河彎處的亂石,其中有七塊巨石特別高頑,彷如人體,又似欲渡河,故名之為仙人石。

在漫空星鬥下,燕飛和拓跋珪並肩坐在一塊幹坦如桌麵的巨石上,河風吹得他們衣袂飄揚,如若仙界來的神人。

拓跋珪仰望夜空,滿懷感觸的道:“忽然間,我感到逝去了的童年歲月又回來了。記得嗎?我們以前在大草原時,總愛觀望星空,談我們的理想和抱負。哈!你很少自己,都是我的多,但你是最好的聆聽者,沒有你,我在草原的日子會黯然失色。”

接著朝燕飛瞧去,誠懇的道:“長大後,我們在很多方麵出現分歧,但絲毫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手足之情。唉!有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但為了拓跋族,我是別無選擇。你有甚心事想,直接出來,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燕飛苦笑道:“不要那輕率承諾,你聽完再最後這句話吧!”

拓跋珪輕鬆的道:“飛你太看我了,為了你!我確可以作出犧牲。珪在你麵前,仍是以前的那個珪。”

燕飛沉聲道:“我要求你營造出一種形勢,令我可挑戰慕容垂,賭注便是千千和你的大業。”

拓跋珪現出深思的神色,接著輕柔的道:“還記得我們初遇萬俟明瑤那一刻的情況嗎?”

燕飛不明白拓跋珪因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去,卻也給他勾起心事,暗忖自己怎會忘記。那時他們已到山窮水盡的絕境,偏在這樣的時刻,萬俟明瑤像上派來最動人的神物,一朵鮮花般出現在人世間最幹旱和沒有生機的沙漠,那種震撼和絕處逢生的感覺,隻有他們兩人明白。

他點頭表示記得。

拓跋珪道:“初時我還以為是臨死前海市蜃樓的幻象,也從沒有告訴你,當時我心中在想甚麼,趁這機會告訴你吧!”

燕飛訝然瞧他,奇道:“除了萬俟明瑤外,你仍可以想及其它嗎?”

拓跋珪欣然道:“仍是與萬俟明瑤有關,我想到的是,若你沒有把水囊裏最後一口清水留給我,我可能沒那個命看到她。”

燕飛虎軀遽震。

拓跋珪仰笑道:“你現在該清楚我的答案,兄弟!我對你的要求絕無異議。”

燕飛喜出望外,道:“珪!”

拓跋珪倏地彈起來,從容道:“事實上你提出的方法,是唯一擊敗慕容垂的方法。縱使加上你們荒人,燕人又士氣受到重挫,但對方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配合慕容垂出神入化的軍事手段,我們能保月丘不失,已是非常難得。”

又深深凝望在前方流過的桑幹河,沉聲道:“沒有人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在現今的情勢下更是沒有可能辦到,燕人對他像對神般崇拜,便如南方北府兵對謝玄的崇拜,在燕人的心中,下間根本沒有人能擊倒慕容垂。假設你能當著燕人把他擊敗,慕容垂不敗的形象會被徹底摧毀,他的神話也完蛋了,由那一刻開始,北方下再不是慕容垂的下,而是我拓跋珪的下。”

拓跋珪旋風般轉過身來,麵向燕飛道:“我們和慕容垂的賭注,就是如果他贏了,我會拱手讓出平城和雁門兩座城池,且退往長城外,否則他便須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對你有十足的信心,正如燕人相信慕容垂是戰場上不倒的巨人,我肯定沒有人能在單挑獨鬥的情況下贏我最好的兄弟。”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又有點難以相信,道:“謝謝你!”

拓跋珪背著燕飛在石塊坐下,雙腳懸空,沉聲道:“我現在最害怕一件事,那亦是慕容垂扭轉局勢的唯一辦法。”

燕飛道:“是否怕他一方麵把你牽製在日出原,另一方麵卻親自領軍,突擊我們荒人部隊呢?”

拓跋珪歎道:“如果慕容垂這愚蠢,我是求之不得。現在的邊荒勁旅,是下最難纏的部隊,各種人材,應有盡有,高手如雲,最難得的是自古到今,從沒有過一支部隊,全由亡命之徒組成,人人自願參與,為的是崇高的目標、邊荒集的榮耀。在這樣一支部隊的全神戒備下,襲擊的一方反淪於被動,吃虧的亦隻會是慕容垂。”

燕飛皺眉道:“那你擔心甚麼呢?”

拓跋珪沉聲道:“我擔心的是慕容垂於此關鍵時刻,放棄紀千千,把她們主婢送還你們,如此我將陷於孤軍作戰之局。”

燕飛渾身一震,不出話來。

拓跋珪轉過身來,盤膝而坐,道:“所以我用了一點手段,以令慕容垂不會忽然變得聰明起來,我本想和你商量過才進行,時間卻不容許我這做。唉!你勿要怪我,為了拓跋族,我是別無選擇。”

燕飛苦笑道:“吧!唉!你這子早前的甚麼別無選擇,原來是另有含意。”

拓跋珪微笑道:“你最明了我。昨夜之戰結束後,我使人送了一封信給慕容垂,隻要他肯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和手下安然返回中山,否則我會令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

燕飛頹然無語。

拓跋珪仍是以前的那個拓跋珪。以慕容垂對拓跋珪的仇恨,雖然明知拓跋珪的是反話,亦絕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交出千千主婢,否則顏臉何存?事實上他很難怪責拓跋珪,亦不想荒人忽然退出,那將陷拓跋珪於萬劫不複的絕境。到底自己是半個拓跋族的人,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他隻好和拓跋珪並肩奮力抗戰,直至最後一口氣。

拓跋珪道:“我明白慕容垂,即使現今處於下風,仍有必勝的信心,他高傲的性格是不容許他向我們屈服的,而交還千千主婢,正正是百詞莫辯的屈服行為,收了我的信後,我最害怕的情況將不會出現。如你能在敵我雙方眼睜睜下擊敗慕容垂,將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表麵上看我似是沒有為你設想,事實上我不但是為自己,也是為了你。飛你能袖手旁觀嗎?”

燕飛苦笑道:“你這子,我真不知該感激你還是怪你。好吧!順口向你另一件事,此戰之後,你要讓儀解甲歸田,任由他過自己的生活。”

拓跋珪愕然道:“儀這麼怕我嗎?”

燕飛道:“你自己做過甚麼事,心知肚明,不要再這種話了。”

拓跋珪舉手投降道:“甚麼也好,隻要你不怪我便成。”

燕飛歎道:“你這子,令我感到對不起荒人。”

拓跋珪道:“沒有那般嚴重吧!又怎關你的事呢?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可以做任何事,一切都是為大局著想。”

燕飛道:“儀的事,我當你是答應了。君子一言……”

拓跋珪接口道:“快馬一鞭。我會親自和儀,保證不會陽奉陰違,你可以放心。”

接著沉吟道:“在荒人抵達前,可肯定慕容垂不敢來犯,我希望你和向雨田能趕回去與荒人會合,增強荒人的實力。”

燕飛道:“如果慕容垂死守獵嶺又如何呢?”

拓跋珪欣然道:“那你們姬大公子製造的火器可大派用場,燕人真的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慕容垂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何況他的兵力仍在我們聯軍之上。戰爭的事由我來拿主意,你們隻須配合我。”

倏地彈將起來,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既有了由你單挑慕容垂之計,我們要改變策略,隻要你們能安抵月丘,我會營造出你希望出現的形勢,把紀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硬奪回來。且為了減輕你對荒人的歉疚,我會盡所能減低荒人的傷亡,這是一個承諾,夠兄弟了吧!”

燕飛猶豫片刻,道:“你現在是完全接受了楚無暇哩!”

拓跋珪歎道:“我不是不聽你的話,且是無時無刻都記著你的警告,可是經我對她長時期的觀察,她確有痛改前非之心,何況她對我直到此刻仍是有功無過,我怎忍心不予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在你眼中,她或許是圖謀不軌的妖女,但我隻認為她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憐女子。我已成為她最後的機會,她是聰明的女人,該知如何取舍。”

燕飛瀟然道:“我首次希望是我看錯了,而你是對的。”

罷站了起來。

拓跋珪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微笑道:“兄弟!還記得我們在邊荒集重遇的情景嗎?彷似昨才發生。其時苻堅以移山倒海之勢,率領百萬大軍南犯,你更一點不看好我。看!世易時移,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況?最令我高興的,是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信任我,我會全心全意的為你未來的幸福盡力,我是不會令你失望的。”

燕飛坦然道:“在此事上,我是完全信任你。”

拓跋珪歎道:“坐上這個位置後,和以前再不一樣,往日關係親密的人,距離都變遠了,儀是個好例子,因為我們的想法再不相同。但隻有你,仍是我最親近的兄弟,不會因任何事而改變,你喚我作子時,我感到窩心的溫暖。我們走的路雖然不同,但燕飛永遠是我拓跋珪最好的兄弟。”

燕飛道:“我明白了!是時候回營地哩!”

燈火映照下,紀千千移到正憑窗外望,憂心忡仲的詩身旁,道:“沒有甚麼事,便早點休息,你還未完全複元呢!”

詩擔心的道:“外麵發生甚麼事呢?自今早開始,不住有受傷的人送到寨內來治理,戰爭開始了嗎?”

紀千千道:“昨夜慕容垂領軍攻擊拓跋族的營地,現在看情況是無功而還,我們該高興才對。”

詩害怕的道:“既然如此,為何姐今整日愁眉不展?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心忖如果告訴她昨夜發生的事,保證可把膽的她嚇壞。擠出點笑容道:“一戰爭未分出勝負,我怎快樂得起來?更怕歡喜得太早。但從樂觀的一麵看,慕容垂當日大破慕容永的情況將不會重演,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詩淒然道:“姐……”

紀千千摟著她肩頭,道:“有甚麼心事,出來給我聽,讓我為你解憂。”

詩泫然欲泣的嗚咽道:“縱然燕公子和他的拓跋族人大獲全勝,但我們……我們……”

話未完,已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裹,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而她更曉得危機已迫在眉睫之前,當慕容垂回來後,誰都不知道他會否再獸性大發。

她該怎麼辦呢?是不是該通知燕飛?這樣做是否有害無益,徒擾燕飛的心神,打亂他的計劃?如燕飛不顧一切的來救她,結果會是如何?

想得心驚膽跳時,風娘來了,直抵兩人身後,道:“讓老身先伺候詩登榻就寢。”

紀千千訝然朝風娘瞧去。

詩抗議道:“我仍未有睡意。”

風娘探指戳在詩脅下,詩登時失去知覺,全賴紀千千扶著,才不致倒往地上。

紀千千驚呼道:“大娘!”

風娘神情木然的道:“我是為她好!”在另一邊攙扶著詩,把她送到榻子上去。

紀千千無奈下為詩蓋上被子,不悅道:“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風娘淡淡道:“聽到嗎?”

紀千千注意力移往屋外,捕捉到正逐漸接近軍靴踏地的聲音。

風娘朝屋內伺候紀千千主婢的幾個女兵下令道:“你們給我到外麵去。”

女兵們呆了一呆,依言離開。

風娘在紀千千耳旁低聲道:“一切交由老身處理,姐不用話。”

在風娘出手點昏詩,紀千千便對她生出戒心,怕她對自己如法施為,此時方知誤會了她。

足音抵達門外,一個漢人將領大步進來,目光落在紀千千身上,施禮道:“護軍高秀和,參見千千姐,皇上有令,請千千姐移駕。”

風娘冷哼道:“皇上早有嚴令,千千姐的事,由我全權負責,皇上想見千千姐,我怎會不知道的?”

高秀和大感錯愕,顯然隻是依令行事,沒有想過會招風娘的不滿,囁嚅道:“皇上吩咐下來的事,末將隻是依令執行,請夫人包涵。”

風娘道:“此事不合規矩,我要問清楚皇上,千千姐才可隨你去。”

高秀和為難的道:“這個……這個……”

風娘道:“不必多言,此事由我獨力承擔,皇上要怪罪,隻會怪老身,不會怪到高將軍身上去。我現在立刻去見皇上,高將軍可留在屋外,待我回來。”

畢再不理高秀和,徑自出門見慕容垂去了。

第四章心態逆轉

卓狂生擔心的道:“我們不在,不知費二撇是否撐得住邊荒集的場麵?”

跟在後方的紅子春怪笑道:“這個你放心,有財萬事興,而老費正是我們邊荒集理財的第一高手,隻要管好財政,還有甚麼場麵不場麵的?現在壽陽等若邊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呼應,任何場麵都應付得來。”

紅子春身旁的龐義道:“最怕是姚萇之輩,見有機可乘,派人攻打邊荒集,我們便變成無家可歸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我反一點也不擔心,先不姚萇自顧不暇,即使他有這個能力,亦不敢冒這個險,長安離邊荒集太遠了,隻要老費把所有人和糧資撤往壽陽,保證可把姚萇的人活生生餓死。哈!”

二千邊荒戰士,在星空下緩騎行軍,右方遠處是連綿不絕、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脈。

休息一後,他們兵分四路,每隊二幹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進,每人隨身攜帶足夠五食用的幹糧,輕騎簡甲,走來輕巧靈活,足可應付任何突變。

據他們們的推測,龍城兵團被徹底擊垮,將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時無法動員截擊他們。不過對慕容垂這個威震北方的無敵統帥,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仍做足防襲的工夫。

隊與隊間保持一裏的距離,一半居前,一半在後,左右前後互相呼應。傑領導的全體風媒三十多人,比大隊早半出發,利用太行山的山險,在山脈高處放哨,隻要敵蹤出現,肯定瞞不過他們。

餘下的七千戰士,則采偏西的路線,押送運載糧食、物料和武器的騾車隊,靠著左方的黃河,朝平城而去。

當慕容垂發覺他們沿太行山而來,勢難對在日出原布陣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為他們的全騎兵部隊、可快可慢,如截斷慕容垂退返獵嶺的歸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慘吃敗仗。

晝伏夜行,對一般戰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軍,反對他們有利。

一切依計而行,隨著不住接近主戰場,荒人的情緒亦不住的高漲,雖然仍沒有人想出如何從慕容垂的魔掌裏,救紀千千主婢出來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裏之外的邊荒集束手無策,徒歎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語。

風娘進入帥帳,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靜,溫和的道:“坐!”

風娘今回去見慕容垂,其實心存死誌,縱然犧牲性命,她也要力勸慕容垂對紀千千不可造次。在慕容鮮卑族裹,每一個人均曉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論為的是甚麼,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風娘在一側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

慕容垂似有點羞慚的避開她的目光,道:“大娘誤會了,我請千千來,是要親自向她賠罪。”

風娘弄不清楚這是否他發自真心的話,不過她的確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給老身負責照顧千千姐主婢的任務,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想問皇上,到了今,更有不吐不快的感覺,請皇上賜準老身問這句話。”

慕容垂的目光終於往她移去,歎道:“從我們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情況並沒有改變,我或許不信任我的兒子,但卻絕不會不信任你,否則當年就不會冒死罪放你和墨夷明一條生路,直至今我仍沒有後悔當年的決定。你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沒有問過半句,風娘你現在卻要來質詢我嗎?你要問的那句話,我已大約猜到是問甚麼了,最好是不要出來,以免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

風娘苦澀的道:“皇上對老身的大恩大德,風娘不敢有片刻忘懷,但我想要出來的話,卻不能再藏在心裹,我更清楚隻有我一個人敢出來。”

慕容垂回複冷靜,道:“風娘是否要我釋放千千主婢,把她們送往正麾軍北上的荒人部隊呢?”

風娘沉聲道:“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沒有繼續北上的動力,荒人是絕不肯為拓跋珪賣命的。”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這確實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況,荒人得回千千後,會掉頭便走,留下拓跋珪孤軍作戰。所以這子寫了一封信給我,胡八道甚麼隻要你把千千主婢交出來,便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將法,亦隻有拓跋珪那低智兒想得出來。”

風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會中拓跋珪的奸計哩!”

慕容垂從容道:“你對戰爭始終是外行,故隻是著眼於一時的得失,致忽略了整體的形勢。對!表麵看我的確是被逼在下風,隆的軍團幾乎在霧鄉一役全軍覆沒,荒人部隊則挾大勝的餘威北上,氣勢如虹,昨夜我們突襲拓跋珪又無功而返,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們的兵力仍是在對方的聯軍之上,如果正麵交鋒,吃虧的肯定是他們。”

風娘色變道:“皇上仍是不肯釋放她們主婢嗎?”

慕容垂淡然道:“試想想以下的情況,如果我把千千交給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會怎麼辦呢?那時他隻剩下一個選擇,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戰士乃我燕族戰士以外當今下最精銳的部隊,當曉得再無退路後,每個人都會奮戰到底,昨夜他們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丘的實力,而隻要他們能穩守一個月,我們的糧資箭矢,將出現吃緊的情況,將士也會因長期作戰和大量傷亡,生出思歸之意,反對我們大大不利。”

接著雙目明亮起來,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會師,形勢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風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實力大增,豈非更能守住月丘嗎?”

慕容垂微笑道:“這個當然。不過拓跋珪還可以隻顧死守月丘嗎?荒人是為何而來?他們是妄想可以從我手上把千千奪走,絕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動出擊,那時主動會落入我的手上,而拓跋珪與荒人之間將產生矛盾,成進退兩難之局。例如隻要我擺出撤走的姿態,荒人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把千千帶走嗎?”

一時間風娘乏辭以對。

慕容垂欣然道:“你沒有想到吧!現在千千已成了我們致勝的關鍵,亦隻有把千千主婢掌握手上,方有一舉盡殲拓跋族和荒人的機會。當他們的兵力被削弱至某一程度,縱想守住月丘也有心無力,我們不但可以收複失地,且可乘勢奪下邊荒集,令南人一段時期內沒法北上騷擾,我則清除了一切障礙,可安心用兵關內,完成統一北方的大業。”

風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確是看得透徹,荒人是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來,絕不會隻安於守住月丘,當他們主動出擊,慕容垂便可憑優勢兵力,削弱和打擊他們。

慕容垂微笑道:“風娘剛才是否想問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為重,還是以美人為重?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當兩者隻能選擇其一,我會選江山,因為那關係到我大燕國的盛衰存亡,我個人可以作出任何犧牲。”

風娘呆看著慕容垂,呼吸急促起來。

慕容垂道:“荒人詭計百出,而我則不能隻顧看著千千主婢,保住她們主婢的重責落在風娘你的身上。在我軍之內,除我之外,隻有你有勝過燕飛的本領。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你必須全力助我,為顯示我的決心,必要時你可下手處決千千,那荒人將會發狂來攻,我們便可以迎頭痛擊,盡殲敵人。”

風娘感到頭皮發麻,渾體冰寒,心中難過。她從沒有想過,對紀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竟會親口作出殺死紀千千的指示。

慕容垂又道:“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為了在參合陂慘遭活埋的我族戰士,風娘你必須拋開對千千主婢的憐惜之意,全心全意的為我辦好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誘餌,絕對不容有失。你要設法安她們主婢的心,千萬勿要讓她們曉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今晚我會進軍日出原,倚桑幹河設立營地,造成兩軍對峙的形勢。事關我族存亡,我沒有選擇,你也是別無選擇。”

風娘頹然道:“老身明白了!”

慕容垂仰望帳頂,冷然道:“拓跋兒!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將令你永遠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燕飛進入帳內,向雨田正盤膝打坐,在燕飛揭帳的一刻,睜開雙目,奇光閃閃的看著燕飛,緊張的問道:“如何?”

燕飛點燃帳內的羊皮燈,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應了。”

向雨田訝道:“是否花了很大氣力服他,你的表情這古怪的?”

燕飛道:“剛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懷,他爽快答應。”

向雨田警覺的從揭起的帳門望往帳外,皺眉道:“他去了哪裏?”

燕飛道:“他放心不下,親自去巡視陣地的新布置,今晚我們會把削尖的木條,安裝到壕坑內去。”

向雨田點頭道:“這確是個有險可守的好地方,且後倚平城,糧草方麵不成問題。”

燕飛歎了一口氣。

向雨田不解道:“既解決了最大的問題,為何你卻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許是因敵我雙方,形勢均已改變過來,令我再不是那有把握。剛才珪明示我們荒人必須聽他的指揮調度。唉!你也知我們荒人都是桀騖不馴之輩,習慣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後,問題會立即出現。”

向雨田同意道:“對!到底,我們和你的兄弟的戰爭目標並不相同,戰略亦會因此生異,這個問題很難徹底解決。”

燕飛道:“邊走邊想吧!”

向雨田問道:“我們到哪裏去呢?”

燕飛道:“去和我們的荒人兄弟會合,坦白告訴他們現時的情況,或許有人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建康。石頭城。

江岸旁泊著三艘雙頭艦,桅帆滿張,隨時可以解纜起航。

劉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動的情緒,確是難以言表。他奮鬥多年,縱使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仍不肯放棄,竭盡全力去爭取的形勢終於出現眼前。

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麵對決,為淡真洗雪她的恥恨。他深心內清楚知道,不論他成為了當今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又或是無名卻有實的帝皇,淡真永遠是他最鍾情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擊和創傷,也因她的屈辱和死亡負起畢生沒法彌補的遺憾。

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隻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泄他積鬱在心的仇恨。

來送行的有王謐、王弘、蒯恩、劉穆之和江文清。

劉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過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霧依戀在河麵上,這道由西麵無限遠處傾瀉而來的大河,把他和桓玄連接起來,中間是沒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劉裕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劉穆之身上。自己難道確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子?否則劉穆之這個超級謀士,怎會出現得這麼及時,沒有他,自己肯定應付不了建康波譎雲詭的複雜政治。

他的目光轉移到王謐身上,道:“我離開建康後,王大人至要緊穩住建康的情況。朝政方麵,請倚重穆之的意見;軍事上,則由蒯將軍負起全責,他們兩人是我出師不在時的代表,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賴他們。”

王謐恭敬領命。

劉裕絕不怕王謐會陽奉陰違,現在王謐的名位權力,是來自他的賜予,他不因王謐曾效忠桓玄而處死他,已是網開一麵,何況還對王謐恩寵有加。

蒯恩道:“大人放心去吧!我們不會辜負大人對我們的期望。”

劉裕微笑道:“我很高興蒯將軍信心十足,記著如發生任何亂事,隻要守住石頭城,可以應付任何突變。”

蒯恩高聲領命。

王弘欣然道:“大人聲威如日中,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裕微笑道:“記起當日我們在鹽城並肩作戰,對付海賊,到今在這裏殷殷話別,豈是當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塵往事,有如一場春夢,令人感觸。”

王弘被他勾起情懷,道:“不知如何,自第一認識大人,我便對大人生出信心。坦白,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對情況,但對大人,卻是首次沒有看錯。”

劉穆之笑道:“在最關鍵的情況下,作出最明智的選擇,足可令人終生受用不盡。”

劉裕微笑道:“請容我和文清幾句私話。”

四人欣然點頭。

劉裕把江文清牽到一旁,低聲道:“我離去後,文清千萬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以免影響……”

江文清嗔怪的打斷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心行事,勿要輕敵大意。”

劉裕道:“我會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心,當我回來時,會帶著桓玄的首級,以祭嶽丈大人在之靈。”

江文清柔聲道:“隻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將可煙消雲散,其它一切再不介意。”

劉裕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懷孕後,她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從仇恨的死結解放出來,再不著意過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將來。

自己的百結愁怨,也能得解嗎?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謹祝裕郎此去一帆風順,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劉裕一陣激動。

他終於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無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之先生和恩去應付,文清不要費神,我們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江文清粉臉一紅,垂首輕輕道:“真嘮叨!現在的江文清,隻想做個好妻子和慈母,其它的都不關我的事。”

劉裕嗬嗬一笑,拉著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處,與眾人逐一握手道別,登船去了。

第五章最後機會

燕飛睜開眼睛,星空曠野映入眼簾,意識重新進入他的腦海,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塊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從千千姐處得到甚麼有用的情報呢?”

燕飛別頭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隱見月丘上拓跋珪營地的燈火,籲出一口氣道:“慕容垂反擊了,獵嶺的燕兵拔營離開,山寨的防衛卻大幅加強,顯是怕我們劫寨救人。”

向雨田道:“紀千千在這兩有沒有見過慕容垂呢?”

燕飛苦澀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滿焦慮,於是我告訴她現今是最關鍵的時刻,她絕不可以有任何事瞞著我,否則我會作出錯誤的決定,她才把這兩發生的事出來。”

接著把紀千千道出的內容,沒有絲毫隱瞞的告訴向雨田。然後歎道:“我的心有點亂,情況似乎非常不妙。”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頭道:“風娘的轉變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維護紀千幹,但見過慕容垂後,她反變得冷淡起來,更沒有隻字片言提及見慕容垂的情況,教人奇怪。

燕飛道:“千千感覺到風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於沒法解開的矛盾和痛苦中。”

向雨田拍腿歎道:“風娘被慕容垂服了。”

朝燕飛瞧去,雙目奇光閃閃的道:“風娘當然不會為慕容垂一己的私欲而屈服,而是被慕容垂曉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義,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邊,由紀千千的維護者,變成紀千千的看管人。”

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機感,如果今晚我們想不出辦法,會輸得很慘。”

燕飛皺眉道:“有這麼嚴重嗎?”

向雨田道:“我是旁觀者清。我有個猜測,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義和紀千千之間,已作出了選擇,也令他超越個人的私欲,回複冷酷無情、無敵統帥的本色,紀千千再非他的心障反是致勝的關鍵。”

燕飛色變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們主婢?”

向雨田道:“你該曉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們發出警告,如三內我們荒人不立即撤走,他會當眾處決紀千千主婢,那時我們怎麼辦呢?如果冒死進擊,將正中慕容垂下懷。你的兄弟肯同意這樣去送死嗎?”

燕飛歎道:“大概不會。我有個感覺是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認為唯一可行之計,是由我單挑慕容垂。他且過會盡量減低荒人的傷亡,而隻有死守月丘,方可把傷亡減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

接而雙目毅機遽盛,道:“我們可否博他一鋪,趁慕容垂把千千她們送往日出原之際,下手劫人。”

向雨田道:“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絕不會容我們得手,我們必須另想辦法。”

燕飛痛苦的道:“我們還有甚麼辦法可想呢?”

向雨田皺眉苦思,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再不是拓跋珪與我們之間的矛盾,而是紀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占盡上風,控製主動。但假如我們能營造一種形勢,使慕容垂不敢動她們半根毫毛,我們一戰定輸贏的大計仍可進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絕。”

燕飛一震道:“你是否想到辦法?”

向雨田惆悵盡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叫無絕人之路,任慕容垂兵法如神,智比高,仍沒有想過我們有和紀千千遠距離對話的方法,從而掌握他的一舉一動。我的方法非常簡單,就是設法燒掉他的糧草。”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雙目明亮起來。

向雨田道:“此戰慕容垂籌劃多時,糧草儲備肯定充足,令他進可攻退可守,幾陷於不敗之地。如果他的糧草被燒掉一半,加上龍城兵團的數千敗軍傷兵,將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山,他將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燕飛點頭道:“對!若他隻剩下五的糧食,那時守不能守,退不能退,隻餘接受我挑戰的份兒。”

向雨田笑道:“到時或許隻須百輛糧車,可把紀千千主婢換回來,形勢會完全扭轉過來。”

燕飛道:“可是慕容垂有龍城軍團作前車之鑒,定會看緊糧倉,不會容我們得手。”

向雨田欣然從懷裹掏出藏有聖舍利的鏈子鐵球,從容道:“別忘記我高來高去的絕技,當日邊荒集高手如雲,卻沒有人能摸著我的衣角,何況現在還有你來配合我。弟囊內尚有十個姬大少製造的毒煙榴火炮,足可燒掉慕容垂十座糧倉。”

燕飛道:“可是我們並不曉得山寨內哪座是糧倉,而情況根本不容許我們逐一尋找。”

向雨田道:“糧倉通常該設在遠離敵人的地方,在山寨內便該是寨內中央,任敵人在寨外放射火箭,仍難殃及糧倉。何況我有一項本領,就是能憑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氣味,使我可在幹旱的沙漠尋得綠洲水源,雖然及不上方總巡的靈鼻,但在這麼一個山寨內將可大派用場。”

燕飛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向雨田道:“你裝作硬闖山寨去營救紀千千,能製造愈大的混亂愈好,我們不但要放火,還要阻止敵人救火。”

燕飛道:“何時行動?”

向雨田道:“當然是今晚,如果讓慕容垂帶走糧食,又或把糧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儲存,我們將失去機會。慕容垂設糧倉時,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人來燒糧,我們成功的機會極大。”

燕飛跳將起來,道:“去吧!”

拓跋珪立在平頂丘,神色凝重地俯視東麵平原移動著數以百計的火把。

楚無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把戲?使人持著火把在兩裏外處或進或退,左右移動。”

拓跋珪沉聲道::冱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敵之計,危險隱藏在火把光不及的暗黑中,如果我們依火把光判斷燕兵的位置和布置,妄然出擊,肯定吃大虧。“

楚無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沒有出陣攻擊,顯是看破慕容垂的詭計,慕容垂為何仍不撤回去呢?”

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標並不是要引我出擊,而是要令我不敢出擊。”

楚無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幹甚麼?”

拓跋珪沉聲道:“他是要夾河立營設陣,與我們形成對峙的局麵。唉!”

楚無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嗎?族主為何歎氣呢?”

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畢竟是慕容垂,這-著是連消帶打,害我們徹夜無眠,明更沒有精力去騷擾他。自昨夜激戰後,我們-直沒好好休息過。”

此時火把光朝他們的方向移來,直抵裏許外近處,五百個燕兵齊聲呼喊,戰馬同時嘶鳴,擺出挑釁的情狀。

楚無暇道:“有甚麼關係呢?荒人未至,族主該沒有攻擊他們的打算。”

拓跋珪道:“我不是為自己歎息,而是為我的兄弟燕飛惆悵,慕容垂斷然離開獵嶺,移師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敗的關鍵。”

楚無暇搖頭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務,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設立強大的陣地。月丘已被我們占據,慕容垂唯一可憑之險,便是桑幹河。隻要他夾河設置營地,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河的南岸,糧食物資武器則儲於北岸,可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憑其優勢的兵力,我們實沒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們。”

楚無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後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為何如此憂慮?”

拓跋珪慘然笑道:“問題是紀千千在他的手上,他會如何利用紀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怕。”

楚無暇明白過來,難怪拓跋珪會為燕飛唉聲歎氣。

拓跋珪道:“剛才我內心有兩個想法在劇烈鬥爭著,一個想法是傾全力出擊,務令慕容垂難以得逞;另一個想法是留在這裏,甚都不要做。你現在該知是哪個想法贏了。”

楚無暇一顫叫道:“族主!”

拓跋珪歎道:“燕飛是下間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占了上風,也使我感到愧對燕飛。唉!人生為何總是令人無奈。”

楚無暇深切體會到拓跋珪內心的矛盾,一時不出話來。

向雨田喚道:“我的娘!差點痛失良機。”

從山脊看下去,獵嶺的山寨處處是獵獵燃燒的火炬,映得寨內寨外明如白晝,其戒備的森嚴,遠在兩人估計之上。

向雨田對糧倉所在的猜測完全絕對的被證實,因為位於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門大開,一包包的糧貨送往等候的騾車上,一俟貨滿,騾車實時開出,加入直通寨門大路上,像螻蟻般銜著尾巴一輛接-輛的騾車大隊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緩緩而行。卸貨後的空騾車則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輪的運送,形成來去兩隊見首不見尾或見尾不見首的騾車長龍。

寨牆上滿布弓箭手,環繞寨牆的數十座箭樓亦擠滿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監察遠近的情況,隻要有敵人出現,肯定立遭數以百計勁箭同時招呼,縱然燕飛有擋箭的本領,也絕對沒法幸免。

寨內道路交處,布署著一組又一組全副武裝的戰士,糧倉頂處也有箭手站崗,換了來犯者不是燕飛和向雨田,誰都要徒歎奈何,臨陣退縮。而假設兩人仍有別的選擇,也不會以身犯險。

燕飛歎道:“好-個慕容垂,深明此仗勝敗的關鍵,我猜他會放棄獵嶺的山寨。如須撤返中山,便改采太行山北端的軍都關,把山寨一把火燒掉。”

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從紀千千處得到實時的情報,我們將失之交臂。過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糧資轉移往無隙可乘的平野之地。”

燕飛皺眉觀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嗎?”

向雨田問道:“慕容垂在下麵嗎?”

燕飛閉上雙目,半晌後睜開來,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來慕容垂亦到了那裏去主持大局。”

向雨田舒一口氣道:“沒有像慕容垂和風娘那級數的高手坐陣,大添我們成功的機會,隻要你能燒著大寨正門一段路的數輛運糧車,便可製造我們所需的混亂,騾子可沒有性的,對嗎?”

燕飛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那裹去,需半個時辰。”

向雨田搖頭道:“太花時間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內去。”

燕飛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麼分別?”

向雨田道:“辦法不是沒有的,可是你必須回複狀態,否則肯定是去送死。”

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得對,自曉得紀千千險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賴向雨田來出主意。

向雨田續道:“隻看你到此處後,不能立即感應到紀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內,便知你因過度關心紀千千,致心神失守,陰神與陽神無法渾然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複過來,不但你老哥性命難保,弟也要賠上一條命。”

燕飛渾體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過來,精神進入晶瑩剔透的道境。

向雨田立生感應,喜出望外道:“燕飛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飛又回來了。”

燕飛道:“出你的辦法。”

向雨田壓下心中興奮的情緒,雙目異芒爍閃,沉聲道:“我可以運勁讓你橫渡三十丈的距離,直抵寨牆處,保證敵人驟然驚覺時,已來不及發箭,縱有一兩個反應特別快的人,及時射箭,但也沒法拿得準頭。千萬別讓任何人纏上你,隻要你用寨牆借力,可到達最接近的屋脊,那時敵人投鼠忌器,外圍的箭手將對你再沒有威脅,這是第一步。”

燕飛點頭道:“第二步又如何?”

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須擲出毒煙榴火炮,讓毒煙迅速蔓延,覆蓋著糧倉一帶的廣闊範圍,方便我行事。”

燕飛道:“我哪來時間點燃榴火炮的火引呢?”

向雨田道:“寨內火把處處,隻要你把榴火炮投在火把處,便可以借火,憑你老哥的本領,該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後你趁亂直闖寨門的位置,搶火把去燒糧草,惹起更大的混亂,到聽得我以長嘯示意,立即溜回這裏來看熱鬧。”

燕飛叫絕道:“好計!”

向雨田掏出六個榴火炮,逐一遞給燕飛,讓他藏在腰懷處,道:“你先筆直騰起,我會拍上你的腳底,送君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