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東五所位於禦花園以東,東六宮之北,也稱北五所。[ ](s )熱門這南陽煙,小小的一撮要好幾百兩銀子,如今的太監頭兒都肥得流油,送起東西來也不含糊。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你要是死活不拿,他會以為你真看不起他,嫌他的東西來路不正,這條路就斷了。頌銀隻得接過來,拱了拱手,“那我就代家父先謝謝孫掌事的了。”
孫太監笑成了一朵花兒,“該當的,著把她引到館外,塌腰垂手,恭恭敬敬地又打一千兒,“小總管您走好。”
頌銀辭出來,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軍機值房裏早散了議,皇上這會兒應該在養心殿。
白天的紫禁城不設門禁,各處四通八達。穿過禦花園進西一長街1,往南走一程子就是遵義門。遵義門是養心殿的偏門,從這裏進去就到養心門。她邁進門檻肅容整理衣冠,遞了牌子等通傳,這時候倒可以靜下心來站一陣子了。皇上接見的時候沒有定規,如果手上無事,半柱香就傳見,若是正忙,等上一個時辰也是有的。
頌銀沒什麼煩惱,畢竟十八歲的女孩兒,也喜歡這陽春時節的天氣。她知道永壽宮的西府海棠正開得繁盛熱烈,世人都說海棠無香,卻不知西府別具一格。那兩株樹有了年頭,樹杆長得既粗且壯,一到花季爭相開放,閉眼細聞,空氣裏帶著隱躍的甜味兒,絲絲縷縷,濃淡得宜。
內務府的做官生涯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從容不迫,有時她也惆悵,讓玉和桐卿在家養貓逗狗的時候,她沒那個閑暇,整天都得在衙門裏忙。現如今沒有成家是這樣,等將來有了家業也還是這樣。所以有人登門提親,從來沒她的份,別人也忌諱,姑娘家整天和爺們兒混在一起當差,婦道不知守不守得住,更別說伺候男人,在婆婆跟前站規矩了。她的銜兒不像夫貴妻榮的誥命,占個名頭空吃一份餉銀。她是實打實的女官,手裏有權,男人們來看值得敬畏,然而也隻是敬畏,做妻依舊不夠格。就比如今天豫親王對她衣著的評價,“女穿男裝,亂了章程”。
她低頭看看,她的曳撒其實和男人的不一樣。她是雀鳥蓮枝團花,還有成簇的牡丹妝點,哪個男人穿得那麼花俏?說到底叫他們不痛快的是她的職務,千百年來女人都被男人壓著一頭,他們覺得女人就該太太平平相夫教子,見識短有見識短的好處,爺們納多少房小妾也不敢吱聲。像她這樣拋頭露麵的,不好駕馭。就算是個旗人姑奶奶,也還是受人嫌棄,被認為邪行。
正傷嗟呢,裏頭有人出來傳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養心殿總管陸潤。他是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人,雖然是個內臣,卻很受待見。頌銀對他的印象一向很好,覺得他比譚瑞正氣得多,將來掌印傳到他手上,宮裏應該是另一番新氣象。
陸潤是瘦長個兒,淨身的緣故,比一般人更白淨,看上去也更羸弱。他脾氣很好,溫和有禮,但不顯得過分謙卑。他的禮數是種恰到好處的自矜,自矜裏深藏著他的驕傲。據說他是書香門第出身,因為祖上獲罪抄家一貧如洗,迫不得已才淨身入宮的。所以他和別的內侍不同,他讀過書,腹有詩書氣自華,就是那種味道。
皇帝的日常行程有一定規律,散朝後通常是南書房、軍機處、養心殿。頌銀遞牌子大多在養心殿,所以和陸潤有過幾次交集。他待人接物有種不急不慢的溫存,見了熟人未語先笑是他的習慣,今天也是一樣,掖著兩手微微躬身,“皇上傳佟大人覲見。”
頌銀頷首致謝,不需多言,頗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他在前麵引路,她在後麵跟著,不過將至正殿前他回了回頭,輕聲道:“萬歲爺不太高興,佟大人留神。”
她聽後略一怔,心裏有了提防,悄悄對他打了個拱。
皇帝果然麵色不豫,在窗下喂那兩尾錦鯉,她欠身請安,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手裏魚食顛來倒去地盤弄,忽然想起什麼來,狠狠一把全撒進了青花魚缸裏。
頌銀心頭通通跳起來,如果不是朝中遇著了煩心事,那就是豫親王先前和她說話傳到禦前了。她斂神站著,緊緊扣住畫匣子看侍立在一旁的陸潤,他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示意她靜待。
春光融融,照亮皇帝的半邊臉頰,他和豫親王是同胞兄弟,眉眼間風采神似,略比他長了幾歲,更顯得沉穩端方。頌銀匆匆一瞥,不敢再窺龍顏,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半晌方聽見他淡淡的聲氣,“工部遞了折子上來,說上年太廟慶成燈有損毀,需領銀三百兩以做籌置,這事你們內務府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