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潤已經升了六宮副都太監,住的不是尋常的他坦1,紫禁城西北角的皮庫和城隍廟那一帶有片圍房,是皇帝專門賞賜給他的。[全集下載][求書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每一個階層都有拔尖的人物,太監也不例外。你幹好了,有出息了,可以在外購置自己的私宅。宮裏供職的人很多,上萬的宮女太監,不可能個個都留宿。太監們是比較靈活的,到了下鑰之前遞牌子出宮,可以各回各家,等第二天上值再進來。陸潤家裏基本已經沒人了,所以置辦產業沒有必要,加之皇上離不得他,就特意撥了個清靜的地方,讓他在那兒安居。
那片圍房在內廓之外,緊挨著城垣的地方,從內務府過去有段路。天很熱,好在金水河畔綠樹成蔭,沿河邊走,暑氣並不那麼盛,尚可以忍受。陸潤的性情比較疏離,當值是沒辦法,迎來送往的需要耐性。下了值或是休沐了,離群索居,那個地方很少有人去,他就像個入了道的高人,孤寂著,遠離塵世。
頌銀走遍了紫禁城,這裏卻很少來,上一次還是剛進宮那會兒,跟著內府佐領修繕城隍廟。那時候陸潤的職務也低,隻是譚瑞手下的火者,還沒有搬到這裏來。
越走越近,金水河也到了盡頭,便看見一處屋舍,灰瓦灰牆,門前空地上搭了葡萄架子。這個月令正是結果的時候,藤蔓蜿蜒,十分繁茂。風一吹,巴掌大的葉子沙沙作響。同樣在皇城之內,但是呈現出和宮闈完全不同的氣象。宮裏是死氣沉沉的,隻有海棠和梨花開時才有些生活氣息。這裏呢,是他自己營造的一方天地,沒有壓迫,沒有主子奴才,自自在在的,和誰也不相幹。
頌銀倒有點羨慕他這種處世態度,大概就是因為他和皇帝那欲說還休的內情,覺得這人太神秘了,充滿了吸引力。
隻是不知道他睡了沒有,昨晚忙了一夜,到早上才回來,萬一睡下了,她也不好意思叫醒他。
將到屋前了,從河壩上過來,相距二三十步。看門上搭著簾子,窗戶也洞開著,四周圍靜悄悄的,也許已經補覺了。她腳下躑躅,不知該不該過去,這時看見簾子打起來,一個穿著天青蟬衣的人從裏麵出來,手裏拿著半爿葫蘆瓢,到缸裏舀了水,仔細澆在了花壇裏的蘭草根上。
她心裏一喜,揚聲叫他,他抬起頭來,站在日光裏,禪衣從風,有種離塵的味道。
她快步過去,笑道:“我以為你歇下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呢。”
他神情平和,“在宮裏常年睡不好,一晚上不合眼,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他引她到葡萄架下坐,那裏有矮矮的竹製桌椅,房簷的滴水下放著一排盆栽,半田園式的生活,處處顯露著雅致。她坐下,環顧四周後感歎,“紫禁城裏還有這樣的所在,真讓我意外。”
他輕輕一笑,從屋裏搬了套茶具出來,洗杯涮盞,泡了壺明前龍井,送到她麵前。
“在這裏也算是偷得浮生了,宮裏看慣了金瓦金磚,回來後眼前不要熱鬧,就圖清靜。”他在她對麵坐下,鬆散地倚著靠背說,“以前我們家在一個山坳裏,開門就能看見滿山的綠意。後來進了宮,隻認得紅黃,缺了尋常的趣致了。”
這裏是他避世的地方,頌銀有些後悔,巴巴兒趕來和他說帳上的事,是不是太煞風景?她覺得難開口,端著茶盞抿了抿,誇一句好茶。再看左右,隔著一堵宮牆,景山也在不遠。雖然像鳥兒似的,關在籠中看世界,但至少聊勝於無吧!
他愛養花養草,怕花草不經曬,還搭了小天棚用來遮蔭。給所有盆栽澆了水,唯獨不給頭頂上這棵葡萄澆。頌銀沒有伺候過花草,看看葡萄藤粗糙的枝幹和累累碩果,覺得他有些厚此薄彼。
“果子裏都是水,你不給一點兒,該把藤吸幹了。”
他聽後一笑,取剪子剪了兩串,一顆一顆仔細清洗幹淨了,請她嚐嚐味道。
頌銀連皮都沒剝,整個扔進了嘴裏,有點酸,但更多的是甜。這種葡萄個頭不大,青皮底下帶點殷紅,一個一個大概隻有朝珠上的佛肩那麼大。她一麵吃著,一麵聽他說:“我種過不少果樹,隻有葡萄樹最愛喝水。人家是一碗一碗的喝,它是一池一池的喝。養葡萄有訣竅,架老藤的時候、抽條的時候,要給它喂飽,等結果子了就不能夠了,喂得太多果子會漲開,就壞了。所以果期裏不是不給喝,是要少喝,這樣結出來的葡萄好,蟲果也少。小說下載/[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她聽他講葡萄經,聽得津津有味。他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沒有慌張失措的時候。她記得容實說過以前的事兒,說侍衛們割了太監的風箏線,陸潤曾經隔牆和他們打過一回嘴仗,現在看他脾氣這麼溫和,很難想像當時發起火來是什麼樣。
年少意氣,頭上能長角,人大了,心思卻重了,漸漸也就變了。不過她來,他似乎很高興,從養葡萄到玩野蜂,說了好些小時候的趣事。到最後終於意識到了,尷尬道:“你來了這半天,我光顧著和你閑聊了。佟大人找我有事兒嗎?”
頌銀正了下神色說是,“我原覺得不太好開口的,可既然來了,事情也迫在眉睫,實在耽擱不起……昨天廣儲司盤庫你也在,除了裝箱的那四百多兩黃金,其餘的並未找回。明天該具本了,可內務府翻遍了上諭檔和賞賚記檔,無論如何賬務都合不上。我如今腦子裏一團亂麻,接下去該怎麼辦,一點頭緒也沒有。和我阿瑪商議了,打算自己想法子湊湊,把虧空給填上,可叫我阿瑪好一頓訓斥。我阿瑪的意思是據實回稟皇上,動用慎刑司,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我自然也是讚同的,畢竟少了這麼一大筆,不是個小數目。可我又擔心,主子跟前怎麼交代。我自己是不要緊的,就算處置我,罷了我的官,我無話可說。但佟家執掌內務府這麼多年,實在丟不起這臉。”
他靜靜聽了半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別的地方缺了短了,賬麵上可以掩過去,唯有這廣儲司,開一回庫得驚動不少人,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窟窿,確實令人匪夷所思。要說監守自盜,不太可能,有封條,鑰匙也不止一把,人進不去。”他抬眼看她,略頓了頓道,“除非是在開庫放賞的時候有人串通一氣私自帶出來了,且必是內務府的人,如果查不出,將來是沒有安生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