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3)

關於陸潤的角色,其實很難定義,他是養心殿總管,是禦前紅人,皇帝的生活起居離不開他。( ,謹慎練達,和別的太監不一樣。他對於皇帝來說是怎樣的存在?也許是知己、是心腹,甚至是智囊。既然聯係得這樣緊密,太後的發作是早晚的事。眼下恰逢皇帝抱病顧不上他,借題發揮處置了他,至少斷了皇帝一條膀臂。同樣是親生的,毀了一個成全另一個,能做到心安理得,實在令人費解。

頌銀一向對陸潤很有好感,又因為彼此之間有些交情,他遇見了難處,她自然要盡全力相幫。

進了慈寧宮從中路上過來,還未到簷下就看見殿內的情形了。太後坐在寶座上聲色俱厲,陸潤跪在金磚上,腰杆挺得筆直,一字一句應答著,並沒有畏縮怯懦的模樣。

馮壽山站在外頭望風,防著皇帝突然駕臨。起先見人進來神情緊張,待看清了是她,便垂袖迎了上來,插秧打了一千兒,“小總管怎麼來了?”

她笑了笑,“按著老佛爺的口諭,給六爺府裏添置了些東西,不知合不合老佛爺心意,特送來給老佛爺過目。”說著往殿裏瞅了一眼,“正忙著呢?那不是陸潤嗎?他怎麼在這兒?”

馮壽山縮脖兒一笑,“老佛爺法辦他呢,您別管。”引她到落地罩外,請她稍候,自己進去通報了。

她站在天鵝絨幔子後麵等信兒,裏頭的動靜外頭全聽得見。起先太後細數他的罪狀,幾乎沒什麼傷筋動骨的大事件,皇帝歇得晚了,胃口減了,都怨他伺候不周。反正欲加之罪,不需要什麼道理。後來聽見她送了買辦單子過來,為的是她那心尖兒的大婚,立刻把陸潤撂到了一邊。

裏麵說宣,沒等馮壽山傳話,她一腳已經邁了進去,給太後請個雙安,笑道:“您上回說的那個掐絲琺琅獸耳爐,我給您踅摸著了,另命匠作處打造了一對紫檀底座,已經給豫王府送去了。還有四扇楠木屏風、烏木的鎏金寶象床、大荷葉的粉彩牡丹瓶……一色挑的最新樣式,等陸總管回去的時候麵呈萬歲爺,再從庫裏撥出去。”

太後讓宮女取了西洋眼鏡來,倚著引枕逐個清點,問問這個花瓶,那個螺鈿櫃,由上至下幾十樣東西都很合心意,便沒什麼可挑揀的了,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瞧都甚好,把事交給你靠得住,省得我操心了。我這兒得了幾匹緞子,宮妃們裁衣裳有剩下的,回頭賞你一匹。豫王府眼下不知籌備得怎麼樣了,你去瞧過沒有?”

頌銀謝了賞道:“我阿瑪去過,說都置辦得差不多了,兩位福晉的院子一東一西,也都按著禮製張羅完了。據我阿瑪說庭院裏收拾得很好,六爺還修了挺大一座假山,可惜老佛爺不能出宮,要不上王府瞧瞧,也可以散散心。”

太後說起那位愛子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含笑道:“我有時候倒是羨慕先帝的幾位太妃,兒子在外頭建了府,接出去在王府奉養。花兒一樣的年紀進宮來,白發蒼蒼了還有出去的一天,比我強點兒。我生養了兩個兒子,小的在外頭,大的當著皇帝,奉我為太後,這是他的孝心,兩個兒子我一樣的疼。如今燕綏成家了,有了人模樣,反倒是皇帝,竟叫我日夜合不上眼。”說著把話岔了過去,憤然道,“一個九五之尊,肩上多重的擔子,龍體康健才是萬民之福。這會兒可好,病了密不外傳,是寢宮裏養著華佗,有病能自醫了不成?我知道都是被那起子不男不女的狗奴才調唆的,一味的獻媚邀寵,竟全然不顧身子了!皇帝究竟是什麼病症?內務府接了呈報沒有?太醫院的記檔在哪裏?你是禦前的掌事兒,你私瞞主子病情,有個好歹,你就是生了一百條賤命也不夠消磨的!”

陸潤跪地不說話,解釋過了,太後聽見也隻作聽不見,所以都是無用,便不再贅言了。頌銀在一旁看著,宮女送茶盞來,她忙接了呈上去,一麵小聲道:“老佛爺息怒,奴才不知道老佛爺說的是哪樁,但要是萬歲爺這回傷風傳醫的事兒,陸潤打發人報過內務府,奴才也去養心殿瞧過。[s就愛讀書]主子爺不願意兜搭,隻說頭疼有些發熱,日精門和月華門上有太醫院的人候著,叫來瞧瞧就是了。”

太後皺了眉。“你是知情的?”

頌銀道是,“我先頭去敬事房查檔,恰好蔡和同我說起今兒聖躬違和,連日講都沒進。( 800) [內務府,沒多會兒就接著養心殿的信兒了。”

太後不太滿意她這時候替他出頭,她一說內務府知情,這戲就唱不下去了,還怎麼治陸潤的罪?她冷眼看著頌銀,“日精月華的宮直是給東西六宮預備的,皇上有恙得傳院史,你進內務府兩年多了,這還不明白?”

頌銀知道陸潤正瞧她,她連眼珠都沒轉一下,陪著小心說:“萬歲爺的脾氣您知道,不愛大動幹戈。說小病小災的,上南三所傳人要驚動大半個紫禁城,回頭又勞老佛爺擔心。幹脆就近叫一個,開一劑表汗的藥用了,說睡一覺就好了。”

她這麼糊弄,其實也不是拆不破,不過瞧著豫親王對她有意,太後心裏有數,賞她個臉不再追究罷了。可是陸潤的“罪狀”太多,甚至連皇帝子嗣單薄的過錯都算在他頭上,把禦前的人一律歸納為狐媚子。單是女官這麼罵就算了,太監也這麼稱呼,分明是在含沙射影。陸潤白著臉跪在那裏不辯解,可那寧折不彎的錚錚鐵骨,真難把以色侍君和他聯係在一起。

他不肯低頭,太後更要開發他。高聲叫馮壽山,“我就是瞧不上眼他這樣兒,區區一個太監,我還不能處置了?著人打他五十板子,貶到瓷器庫看瓷器去。禦前另打發人伺候,皇帝問起就說是我說的,這點主我還作得了。”

太後這麼一鬧等於是撕破臉了,頌銀倒不擔心他們母子成仇,反正現在不過是維持表麵上的客套罷了,就算掐起來也不稀奇。她擔心的是陸潤,這樣珠玉般的人,不該受這種遷怒。然而太後已經下了決心,動刑是在慈寧宮,一張春凳擱在台階前,就在眼皮子底下開打。頌銀心裏急,不敢做在臉上,眼睜睜看著兩個太監把他架起來,按在了春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