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顏如花,目光純淨,向他伸出手——“歡迎來到花果山!”
他瞪著他,如狼似虎,恨不得馬上打掉那隻自信的手,可看到不遠處向他望過來的鵬鳥,他還是忍住了。()
握住那隻手,他扯扯嘴角:“我叫六耳”
他開心地搭上他的肩膀:“我叫孫悟空”
可對方卻從未這麼叫過他。
六耳總是叫他靈明,大多時候他都不知道六耳在跟誰說話,直到六耳氣得過來扯他的毛。
“你為什麼總叫我靈明呢?”
“你不是靈明石猴麼!”
“可從沒有人這麼叫過我唉,你這麼一叫我還有些不習慣”
“切,久了就會習慣了,你們還不是一樣叫我六耳”
“也是噢,不如你也起個名字吧!你想叫什麼呢?”
他低著頭,很久都沒說話,這不禁讓孫悟空以為他睡著了。
“孫悟空”
“啊?”
就在孫悟空想要去那狗尾草騷弄他鼻孔看他到底睡沒睡的時候,他突然說。
他抬起頭,看著一臉疑惑的孫悟空,冷笑著說:“我說我想叫孫悟空”
對方不解的抓抓頭:“都叫一個名字不會很混亂嗎?”
“可我隻想叫孫悟空”
看著麵前倔強的看著自己,一臉不爽的猴子,孫悟空有一瞬間想狠揉他的頭,就像是在求道期間祖師揉他的那樣。
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還帶著一絲無奈的微笑說:“好,那你就叫孫悟空,我改名字好啦!”
六耳一愣,然後迅速折過對方揉他頭的那隻手臂,把他壓在地上,惡狠狠地吼著:“你幹什麼!”
回應他的隻是一雙無辜的金色眸子。
他憤恨的放開他,臨走還不忘對他大吼著:“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是的,他什麼都不懂。
他不懂龍清兒的愛,不懂阿烏的付出,更不懂六耳的苦楚。
孫悟空,這是六耳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名字,本該屬於六耳的名字。
他的一生,也隻為了這麼三個字,奔波勞苦,受盡折磨。
當他心髒開始跳動,雙手變得有力,第一次睜開眼,看到那慈祥的老人一臉欣喜的抱著自己,用蒼老的手撫摸著自己稚嫩的毛。
他說:“多麼有靈性的孩子啊!”
身後發出無數讚歎唏噓的聲音,六耳早已模糊不清,他記得的,隻是老人滿含希望看著自己的臉,和不斷撫摸自己毛皮的手。
六耳不知道他是誰,隻是他那慈父般的眼神讓他很有安全感,而在今後的日子中,他也真的把老人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直到老人收他為徒,他才稱呼他為‘師尊’。
老人是這三界之中難得的得道真人,人稱須菩提,不過更多人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常叫他菩提祖師。
須菩提收徒無數,卻從不教他們法術,隻叫他們砍柴跳水背《三字經》。
在外人看來,與其讓他耐著性子去教他們法術,不如讓他去天台逗逗鳥來的開心且有成就感。
而六耳,則是他破格的徒弟。
每夜師兄們睡下後,六耳就被師尊叫去傳授法術。他也好學,有天分,一次即會,還有創新,這讓須菩提讚不絕口,稱他是自己最驕傲的徒弟。
六耳每每以此為豪,頗感滿足。
可那滿足卻一天不如一天,有好幾次,他都看到師尊誇讚他的時候,眼底一閃而過的一絲失落。
他誠惶誠恐,徹夜難眠,怕是自己做不好什麼讓師尊失望了,卻找不到頭緒,隻好出去吹風。
無意中,他看到師尊的廂房亮著燈,傳出陣陣談話聲。
他踮著腳尖潛伏過去,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裏麵的對話。
“你這老頭,整天喝茶逗鳥,誤人子弟,是不是又憋著什麼壞水整誰啊?”陌生的聲音,似乎跟師尊很熟。
“哈哈哈師兄真會說笑,要說想整,我最想整的就是你!”師尊毫不生氣。
“你整我整的還少?怎麼,我看到你後院有一隻猴兒,莫不是留著等我喝醉來撓我?”
六耳被嚇出一身冷汗,可見房內二人隻是談笑似乎沒發現他又鬆了一口氣,接著偷聽。
“哈哈哈,想不到這猴兒居然能得到須菩提的真傳!真是造化!哈哈造化!”那人大笑著,似乎還拍了桌子。
“嗬,我倒還真希望六耳能替我整死你!”
“嗯?混世四猴中的六耳獼猴?哎呦,曠世奇才,你可是得了寶了!怎麼不給你徒弟起個名字?總叫六耳多難聽啊,就像我叫你大胡子一樣難聽!”
須菩提歎了一聲,然後是一陣紙張揉搓的聲音。
“喔?原來你早就起好了,孫悟空,嗯,孫悟空,好名字!好名字!”
“可這猴兒終究不是我的悟空啊!”
六耳瞪大了眼,屋內的聲音再也入不了他的耳。
可這猴兒終究不是我的悟空啊可這猴兒終究不是我的悟空啊可這猴兒終究不是我的悟空啊。。。
腦海中反反複複回蕩著這句話,他不禁哆嗦了一下身體,發現屋內有動靜,連忙跑回自己的房間,捂著嘴,靠著門坐下。
我這是要被拋棄了麼?他恐慌的抱緊自己,按住劇烈跳動的心髒。
一定是他做的不夠好,對,一定是的。
隻要他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師尊就不會拋棄他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惶恐中度過了三個春夏秋冬,可須菩提卻對他越來越冷淡,甚至一天到晚都在逗鳥,根本不去理睬他。
他的心也越來越冷,可他仍希望有朝一日師尊能像當年一樣看過他學會新法術之後用手揉他的頭滿足他的願望,像個父親那樣。
他站在師尊身後,十分羨慕的看著那籠中的百靈。
那麼脆弱又不堪一擊的生命,卻能被師尊關注這麼久,即便是在他手上死去,也是一種幸福了。
“師尊。。。”最終,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須菩提略微偏過頭,沒說話。
他咬咬嘴唇,小聲說:“鳥兒有什麼好看的。。。”
須菩提一笑,放下挑逗百靈的手,看向斜月三星洞外明媚的夏天,舒服的眯了眯眼。
“你不看,是因為你尚未領悟”
“領悟?”
“你可知我在看什麼?”
“鳥。。百靈?”
須菩提搖搖頭:“非也非也”
“那是什麼?”
“老衲在看這世界”
“世界?”六耳歪歪頭:“自盤古開天辟地,星月流轉,不知過了多少載,這世界也變化了無數次,就算師尊你一眼萬裏一聽百年恐怕也看不過來罷!”
“不,這世界一刻也未變”
“唉?”
“春去冬來,潮起潮落,它終究不能為我增添一些什麼。()我能看到的隻是這洞中唯一敢同我吼叫的鳥兒,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六耳眨眨眼,滿是疑惑。
“師尊想要什麼呢?徒兒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須菩提望著鳥,久久沒了聲音。
六耳一直等到夕陽西落之時,須菩提才轉過身來。
“我欲貪得之物,你可能給我?”
六耳愣了一下:“師尊得道多年,無貪無欲,這世上有什麼能讓師尊破戒的呢?”
須菩提大笑道:“何為戒?界為戒?這世上若真存在戒和界,我還何苦隱居這死人洞!”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師尊如此激動。
師尊動了情。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仙神沒有感情,可那出現在師尊身上的現象又是什麼?
六耳不得其解,隻願自己看到的隻是幻象,讓它隨時間流逝。
可那一天還是來了。
六耳不斷欺騙自己,卻欺騙不了別人。
隻是他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那麼快。
他在聽到那個消息時顧不得練功,連忙跑到山頂,看到許多鳥兒從空洞的鳥籠中飛出,滿滿的奇裝異服的仙神,和神情激動的師尊。
須菩提望著東方,快要落下淚來。
而他順著師尊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卻隻看到高聳山頂上,一塊沉默的石頭。
他以為他看錯了,可師尊卻說:“多麼有靈性的一塊石頭啊!”
他一愣。
多像那時候,須菩提對他說的那句話啊。
他至今還記得,師尊抱著他,撫摸著他的絨毛,笑著對身後無數仙神說:“多麼有靈性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