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瞧我是吧,別以為我看不出你,胸膛裏就揣著個皮鞋擦,有機會就好給人擦鞋,一心想人提攜,可惜你把我看走眼了。”
“沒看走眼,我就是瞧你不起。”
戩氣得語結。
“怎麼著,你咬我呢。”李運明這話一出,便即感到異樣,視線下隻見一影子快速向他竄來。
運明快速轉身奔回裏間順手把門帶上,那條狗整個撲到門上給彈了開去。
今他們都沒什麼事,有關那個競爭工程的事宜也暫時拋諸腦後,李運明和楊戩各據一張辦公桌有一搭沒一搭地絆嘴,劉彩虹在衛生間裏給那條狗洗澡,吳年生則象個古董商在揣摸著那把油布雨傘打開又收起。
朱琪更是無心向著任何事,她找了個借口下到樓下附近的一個花園裏坐在樹蔭底下的椅子上默然神傷。
她終於還是想起那晚臨睡時對項生過的話,卻感到自己的悲哀沒有減少。
那時她看到一顆淚水滴落腳邊的地麵上,濃濃顯得渾濁的淚,把一個路過的螞蟻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覺得生命實在太渺了,不定什麼時候自己也象那隻螞蟻一樣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大妹子,別太傷心,誰沒走過彎路呢,現在想著多痛心多遭罪,十年八年後不都消了。”什麼時候從她身邊走過一老婦人淡淡地:“年輕時我也有過,早記不起來羅。”
“你也有過嗎?”朱琪怯怯地,看著老女人走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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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rì溫馨的午後,城市生息的奏鳴曲仿佛撩動著他夢中的希望,輕輕搖著他的夢囈,喚著他的蘇醒。
項健睜開眼的時候,看到陽光從窗外映進來,室內一片溫靜明亮,微寒的風帶出輕輕的腳步聲,從打開的落地窗撩起拂動的窗簾走了進來,他感到身上臉上與風相親的樣子,同時看到窗外底下的蘭白雲,這感覺讓他的內心很自然地流過生命的暖流,他忽然想起了有一個人還欠著他的錢沒有還。
對著寧靜的客廳輕輕喚了一聲,卻聽不到回答。
他伸手撐著沙發靠背起身來,看到自己的手在明亮光照下顯得尤為黃而發白,潛意裏卻沒有驚醒過來,隻覺得他是在從前習慣了的午睡醒過來,生命的感覺很真實,剛過去的夢裏他還夢見了他讀學時的全班同學,他的班主任林老師看著他走進教室裏來,問他道:“項健,這麼多年你去了那兒,全班同學都在等你上課呢,還不快去坐好。”
他看到朦朧的教室裏端坐著一個個的臉孔,在心裏卻能記起他們的名字,經常和他一起逃學去捉知了或蟈蟈的伍向雲正耷拉著腦袋靠牆站在課室後麵,他一定是課堂上搗亂被老師罰了,與他同桌的張梅娟拿著支鉛筆在桌子中間認真畫著分界線,這個神經質的女生每逢見他越界都要向老師報告,那個斯斯文文的眼鏡妹王靜又拿著張白紙向他招手,意思是想他畫幅輪椅上的張海迪,他記得時候在作業本上畫雷鋒特別神似。
可是他走進那片朦朧的光暈裏,感覺著一切都變了,坐在他身邊的都是些陌生人,而且古裏古怪,隱約看到戴著高帽子的,還有戴著新娘子飾冠的,有背著雨傘的,有樣子象奧特曼的,也有臉sè跟黑板一樣黑的白紙似的,他被嚇著了,扭頭看到身邊坐著的一個美女,卻有一雙白骨一樣的纖手,他的一泡尿就順著桌腿子流了下去。
大嗓門的林老師走過來問傻愣著的他。“你幹麼不認真聽課?”
他呆呆的問林老師。“我的同學李運明,吳年生和劉彩虹呢?”
“他們都已經畢業了,你再不認真聽書,還得留級。”
接下來他還夢見零零碎碎的場景,白黑夜的城市街道,夢中又回到了廣寒宮,跟吳剛聊著做人其實並不快樂,在地獄裏看到了綁在風車上循環下油鍋的魂人,那時吳年生在眾鬼呼嘯的閻羅殿堂上大聲疾呼,城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在蔚藍的海之間他們一幫人駕著驅起來的鴉片戰爭沉入海底的威遠艦大戰異域的海怪。
夢裏沒有驚恐,從夢裏醒來感受到的人間是那麼美好,有種不出的溫馨,心寬得坐起來支起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藍白雲,心裏想那個記起來的人實際上還欠著他多少錢,遂至他的回憶象往回倒放的電影拖回到近處來,接下來他看到自己的雙手在眼皮下慢慢隱退著表皮的真實,呈現出朦朧的形狀,若非是他眼花,他還看到了那上麵散發著好似如煙如霧的白sè微粒體,升到更亮的空氣中便消失不見,讓他清楚地回到自己的現實,可是一分鍾之前所能感受到的自己是那麼真實,他心生不甘,惶急地向空間跪了下來。
“不要,求你了。”他發出象個初ye的女孩一樣的聲音,可是身體升騰而起的煙霧卻更明顯,他看到自己也慢慢隱在空氣中,連嫦娥姐姐給他的那條作為遮羞布的衣帶也要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