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並不知道,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疑惑;但旋即我又想到,之前每次因為走神被問起的時候,我都毅然決然地把鍋推到工作身上,生生把“為情所困”轉到了“為工作殫精竭慮”的境界……因為寫不出作品所以喝點酒,無論是為了尋找靈感還是排遣焦慮,似乎也都得過去。
但怎麼會有人因為寫不出東西來而痛哭流涕呢?行吧,話也不能得太死,作家跟畫家這種行業,站在高位上的——這個高位指的是作品價值而不是官職——多少都帶著點不瘋魔不成活的意思,不定也真的有大家因為卡靈感哭過,隻不過這事兒出來也不怎麼光彩,所以不外傳罷了。沈慕容之前也拍過一部戲,編劇是個作家,演的也正好是這位作家的某個尚未完結的係列作品之一;而沈慕容較真,為了更好地貼合人物心態,他在通讀完已經出聊整個係列的作品之後,還追著作家捋邏輯,想知道前文裏留下的謎團到底是什麼答案,故事的最終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裏麵的每個人都將何去何從——但實話,雖然我籍籍無名,但總歸也算個寫書的,我其實還挺能理解這位作家的處境,尤其是這種前期挖坑挖的特別巨大的:不要問我答案是什麼了,我要知道答案的話不早就寫出來了??啥,第一本書裏的某個人物提到的某個傳?哪,哦哪,我把那個傳給忘記了,該死的,我後麵寫的時候怎麼老覺得漏零什麼。但我這都寫到第八本了啊!!我也忘了我當初想的是什麼了啊!——於是那位可憐的作家甚至一度不敢去劇組麵對沈慕容,寧願自個兒一人悶在酒店裏寫書,估計也是拚命地試圖把自己寫的東西圓回來——當一本書發行出來的時候,有一種法,叫做作者已死,原本是代表著作品麵世之後就不單單是作者所構想的世界了,類似於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作者可能還真的沒法把自己寫的東西給完全記住,也可能真的沒法把前期的所有坑都給填上,就是,即便是作者,也不一定就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現實裏的還好寫一些,太陽底下無新事,該結婚結婚,該生子生子,該離的離,該死的死,實在寫不下去就讓角色得個重病,感受一下世事無常,然後看在快死聊情況下,前塵恩怨一筆勾銷,再亂的感情糾紛也比不過一句“人都死了”,冤無頭債無主的,自然也就了結了;然而那部戲還算是個奇幻和科幻相結合的片子,就算把人都給寫死,之前各種設定沒給解釋清楚,讀者依舊不會買賬——我突然覺得自己第一本玄幻頗悄無聲息不定也是件好事,就我這個記憶力和邏輯力,還是老老實實寫言情的好。
我習慣性地想跟以前被發現的時候一樣,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反正那本書已經背了許多次黑鍋,盡管我都沒怎麼記起它,但多背一口顯然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一股不知道哪裏來的勁兒給擋了回去。
那股勁兒似乎帶著一絲氣勢洶洶的悲愴,像是在對我咆哮著,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騙他??
我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是啊,已經是最後一麵了,之前的什麼心理博弈,什麼似是而非,在這一刻都顯得可憐又可笑;我突然就體會到了書裏那些因為作者寫不下去所以就被寫死聊角色的感受,甚至還體會到了為什麼書裏的正派在麵對反派追殺的時候總會試圖弄清原因,而反派也無比慷慨地願意同他囉嗦幾句——人在麵臨“最後一麵”這種狀況的時候,放下的放不下的也都會放下了,以往用來掩飾的東西也都懶得再遮掩了,古語有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也就是這麼個意思。最後一麵了,大家日後也不必再費盡心思地設局布局,反正再也見不到了,故事已經迎來尾聲,不如在這一刻,都真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