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的工夫,那名婦人便追到夏子秋身後,探手抓住他的後領,將他倒著拖回來:“表小姐,我把少爺抓回來了。”少女破涕為笑,捏著手帕沾沾眼角,有些不好意思:“麻煩您了,孫姑姑。”然後轉頭看著夏子秋,有些膽怯又有些心疼地說道:“表哥,你明明知道跑不了的,為什麼還要跑呢?回到家被姑奶奶知道又要說你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為你求情不讓姑奶奶罵你。”
宋小米站在街對麵,目瞪口呆。忽然手臂被人輕碰了下,隻見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抱著娃兒的年輕婦人,對她笑道:“這位姑娘一瞧就不是咱們豐州的人,你呀千萬別驚怪,這位是咱們豐州城裏夏家的小少爺,從小就最討厭女人。站在他對麵兒的那位是他表妹,兩人剛定親不久夏少爺就跑了,剛剛被抓回來,夏老夫人押著兩人培養感情呢。”
婦人見怪不怪地說道,眼神往四周一瞟。宋小米轉眼看去,隻見街道兩邊的商家都出來了,站在門口往兩人處瞧著,臉上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你少假惺惺了,本少爺才不用你求情!哼,小時候也沒見你這麼不知廉恥,天天跟在男人屁股後頭跑!”夏子秋喘著粗氣,輕蔑地挑起眼角。
宋小米扶扶額頭,得,誰也不值得同情。轉身走掉,走之前隻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表哥,這裏是大街上,你怎麼……”微帶窘迫的聲音逐漸聽不清楚,宋小米徑直往金魚巷的張家走去。
剛進大門,一片綠蔭蔥蔥便湧入眼簾,鞋子踩在青磚鋪就的小徑上,一股花草香氣帶著微微的水汽撲入鼻中。蔭涼的氣息拂在身上,在外頭曬得燥熱的肌骨一下子涼爽起來。不愧是大戶人家,宋小米在心中感歎,慢慢在遊廊上走過,繞過一個花門,忽然見到前麵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提著兩隻竹籃吃力地一步一步挪動著。
“噯,你需要幫忙嗎?”
綠珠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抬頭一瞧,一個生著一雙杏眼的姑娘站在身側友好地看著她,不禁心中一喜。可是看著對方陌生的容貌,打扮不似張家的丫鬟,又有些猶豫起來。就在這時,隻聽那位姑娘笑道:“我是昨兒來投親的宋小米,不是壞人,你別害怕。我瞧你走得吃力,要我幫忙嗎?”
綠珠羞澀地笑了笑,放下其中一個籃子:“謝謝你啦。”見宋小米輕鬆地提起籃子,絲毫不覺得吃力,不由驚異地睜大眼睛:“你力氣可真大,這可是十五斤桃子呀!”
宋小米見綠珠提著一隻籃子仍然有些氣力不濟,鼻尖上掛著沒拂淨的汗珠,好心地道:“我天生力氣就大些,要我幫你把另一隻也提著麼?”
綠珠連忙擺手:“那怎麼行?你肯幫我提著一隻已經很麻煩你了,沒關係,我提得動。”仿佛是覺得宋小米脾氣好,拘謹的神情放鬆下來,指著前邊的一個花門道:“我是芬姨娘屋裏的綠珠,這是我們姨娘家裏人捎來的桃子,待會你幫我提到我們姨娘院裏頭就行了。”
宋小米點點頭,腦子裏卻冒出昨天翠屏對她說的話:“別的正經主子再也沒有了,幾個姨娘你見著都不必理會。”語氣裏的輕視掩也掩不住,宋小米此刻回想起來有些異樣。都說大戶人家裏頭妻妾之爭十分險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斑駁的光線下,綠珠白淨的臉龐難掩秀氣,緊緊抿著嘴唇,吃力地提著籃子。額上的汗珠冒了一層又一層,鼻梁兩側密密的褐色雀斑微微閃動著光澤。
也不像是潑辣跋扈的模樣,宋小米哂笑,反正不打算在張府長住,不招惹是非便是了,險惡不險惡同她有什麼幹係?一路上便未多言,把籃子提到綠珠說的地方便回去了。綠珠感激地把她送到門口,又問了她住的地方才跑進去了。
回到屋裏頭,宋小米打水洗了把臉,坐到鋪著葦子涼席的床上,放鬆地仰倒下去,來回滾了幾滾,才仰麵躺著不動了。豐州果然是大地方,一圈走下來腳底板都有些酸了,要知道宋小米以前在青石鎮的時候在鎮上跑兩圈也不覺累的。想起街上所見所聞,隻覺得豐州城裏民風大膽而潑辣,未出閣的姑娘走在街上絲毫不會被指指點點,走進店裏頭夥計還會跟人開玩笑。宋小米有些喜歡這個地方了。
相信用不了幾年,豐州城裏便會有一個新的繡娘的名字傳遍街頭巷尾,那個名字將會是她宋小米,宋娘子!等到那一天……心裏忽然湧上一股既驕傲又委屈的情緒,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沒進鬢角。宋小米翻了個身,麵朝下趴在臂彎裏,良久才抹抹眼角爬起來。從枕頭底下翻出來時的包裹,裏麵疊著一副整齊的屏風,是打算送給蘇長福做壽辰禮物的芙蓉出水,到最後她也沒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