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府。海邊。
正是春裏風和日麗的好氣,燦爛的陽光落在海麵上還快活地跳躍著。幾隻白色海鳥在海麵上飛翔。一排接一排的海浪衝過來,在沙灘上散成白色的泡沫。
海岸邊的一塊大礁石上,佇立著一個身影。他麵朝大海,眼睛望著不斷翻湧的海浪,視線卻逆潮越走越遠。
帶著腥味的海風將海麵上一艘帆船的白帆吹得鼓鼓的,那船越來越近,船體越來越大,漸漸已經看得見甲板上走動著準備收帆進港的水手了。
他將目光上移到湛藍的空上,恍惚間,時光似回溯到了十五年前,他正站在一艘歸航的遠洋集裝箱貨輪上。那時的他,已經拿到了船長證書,聽公司也已經批複,正式任命就要下來了。聽前輩,當船長後又得從船做起,一般要熬上好幾年才能重上大型的集裝箱船,就看船舶空缺和自己的運氣了。他還查過公司的調度,好一點的船都出去了,最近這兩個月要出海的話,就隻剩下些又老又殘的散裝輪。他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休個長假讓別人把那些比廢鐵好不了多少的老家夥都開走了再上船。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命運跟他開了個大玩笑,讓他上岸休了個長假,直到十五年之後,他才能再次上船,而且交給他的還是一艘的木帆船,連廢鐵都不如。
李長義信中的那條大船,莫鍾書去看過了,其實一點也不大,長不過六十米,寬隻有十七八米,上下兩層,四個桅杆,最多可掛十二張帆,船坊得意地它的載重量可達四千多噸。這幾個數字落在一個上慣了百萬噸級的大型集裝箱船舶的老海員耳中,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莫鍾書的專業是航海而不是造船,他隻能被動的接受別人提供的工具。這個時代的海船,還是以木材為主要製造材料。木材的強度有限,抗風浪能力遠遠不如鋼鐵,而且過大的船體無法保證水密性,不能經受長時間的航行。恐怕這個尺寸已經接近此時船舶製造業的極限水平了。
雖然史書上,鄭和下西洋時乘坐的寶船,“高大如樓,底尖上闊,可容千人”,長四十四丈四尺,寬十八丈,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海船,折合公製長度為長一百五十一米寬六十一米,船有四層,船上九桅可掛十二張帆,錨重有幾千斤,要動用二百人才能啟航,一艘船可容納千人。但是後世的人卻一直沒能複製出能夠實際航行的四十四丈“寶船”,所以不少業內人士都把那當成了一個美麗的傳。
莫鍾書一向是個容易看得開的人,從不輕易讓自己不高興,隻一轉念就接受了現實,開始安慰自己,現在他不但是船長,還是船東,也算是個質的飛躍了。
“我就知道你跑來這裏了。”李長義把一個裝滿了酒的壇子塞到莫鍾書手裏。到底是多年的朋友,李長義在客棧裏找不到莫鍾書,直接就帶了酒到海邊來了。
莫鍾書就地坐了下來,拔開酒壇塞子,一仰頭就喝下一大口。李長義也在他身邊席地而坐,一邊喝酒一邊打量著朋友。莫鍾書平日裏喝酒總是口慢酌,極少豪飲,這般反常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難題了?
海風吹來,空氣中帶著一股淡淡的潮濕的鹹味。
莫鍾書又把目光投向了海相接之處。海水的味道已經滲入到他的骨髓裏,讓他與船舶和海洋結下不解之緣,無論身處哪個時空都無法改變。大海仍然是那個大海,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湧。沒有鋼鐵大船又如何?不是一樣有許多人駕著木帆船穿梭在風浪中?
李長義看不透朋友的心思,試探著開口道:“要是你擔心之後沒錢買貨,我可以借你一些的。”他這兩年在江南和南海諸國之間跑了幾趟,如今也算有家底,很有些財大氣粗的樣子,“或者咱們合夥買下那條船也行。”
李長義仔細查看過那船許多次,確實是條好船,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做工也很堅固,配套的帆篷繩索等也都極好。這船比他自己的大了兩倍還多,讓他心動不已,隻是單憑他手裏的錢也還買不下來。
那一艘木帆船,打了八折之後還不便宜,幾乎要掏盡莫鍾書所有的積蓄。莫鍾書本來以為,他胼手胝足千辛萬苦地奮鬥了十幾年,雖然還不能跟莫榮添比富,可怎麼著也算得上個財主了,沒想到海貿的門檻這麼高,幾千畝改造好了的良田,欣欣向榮的大牧場,已經走上盈利正軌的雜貨店,還有十幾家麵館兩年的盈利,加起來才隻勉強抵得上一條海船。如果買了那條船,莫鍾書就再沒錢自己辦貨,隻能替別的商販帶貨賺點苦力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