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不如不遇傾城色(1 / 2)

從江南回到五台山,紫冰像是完成了所有夙願。

她跪坐在大殿的蒲團上,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一動不動。北方山裏的秋天,天黑的早。今晚沒有月亮,紫冰和這大殿就都落在黑暗裏。待到小沙彌托著蠟燭來大殿點燈,才燃起一絲光亮。

“你這次倒是心靜。”身後傳來師父的聲音,“這一晌都想明白什麼了?”

“記得師父曾經跟我們說過一副對聯:意靜不隨流水轉,心閑還笑白雲忙。我的心是真的閑下來了。”紫冰轉向師父。大殿的燈還沒有完全點亮,影影綽綽的燭光中,雖然隻能看到紫冰的半張臉,方丈卻依然從她平靜的聲音裏聽出了英雄遲暮的蒼涼。她說:“師父該物色新徒弟了。”

“不用了。”師父答道。

“我已經無用了。”

智聰方丈端著一盞油燈,緩緩地蹲在紫冰身前,似乎是要照亮她黯淡的心:“你回來之前,八王的書信就到了。他說不管五台山還欠太祖幾步棋,都一筆勾銷了。他說沒有人能比你更好。所以在你之後,他也不需要什麼謀士了!”

昏黃的燈光下,紫冰的臉上有了明顯的動容。她微微直起身,眼角綻出一朵淚花。那淚花一直沒有滾落,也沒有隱去,猶如噙著一顆水晶在黑夜裏微微泛著光亮。

智聰方丈安慰似的在紫冰肩上拍了拍,示意小沙彌來扶她一下:“起來吧。”

紫冰被小沙彌扶著不靈便地走了幾步,緩了緩腿疼,就立在原地等待師父的教誨。

“紫冰啊,在八王心裏你是最好的。這就足夠了。”智聰方丈又道:“至於你安排的慕青,八王也明確跟她說過了:她想以靠交換情報買賣謀略作為謀生手段,順道幫幫八王就夠了。如果有一天她想去過普通的生活,八王一定會為她準備好退路。他說他已經愧對紫冰,不能再愧對慕青了。”

紫冰低下頭,眼淚到底是落了下來。她沒有抬頭,隻是衝著師父點點頭。

“既然你說心徹底閑下來了,那就還回山裏養病吧。缺什麼,我讓人給你送去。”

“多謝師父!”

天色已晚,紫冰就住在寺中。第二天早上起來,紫冰把被子疊整齊按規矩放好。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腳步來到當年她和姐姐住的那間禪房門口。正碰上房間裏的香客出來。一個慈眉善目帶著孩子的女香客衝她笑笑。紫冰微微躬身點頭,算是還禮。女香客走出幾步,回頭問道:“我問小大姐個事兒,齋堂往哪兒走?”

紫冰給她指了路,頗有些自嘲:這裏涵納了她十幾年隱忍、規矩的人生。她從這個門進進出出不知多少回。本來還想進去看看。算了,這間和其他禪房並沒有什麼不同,就像現在,她似乎跟初次前來的香客沒有什麼不同一樣。對於這裏來說,重來她亦是過客。

她走到前院。這十來年她住在深山裏,這裏的一切看起來熟悉而又陌生。她錯開熙熙攘攘前來朝拜的善男信女,獨自來到小閣樓。

閣樓裏的諸子百家、兵法策略依然整齊地碼在那裏。隻是牆上懸掛的汴梁城地圖換了。她聽無憂說過,常年的風吹日曬,那幅地圖變得破舊、模糊。後來八王找工匠用絲線織就了這幅新的地圖,掛在這裏。

紫冰的手撫摸著地圖上的街巷,就像許多年以前師父第一次教他們下棋的時候,她偷跑到閣樓來看地圖一樣。

現在,汴梁城的宮闕街道、市井人情就像這汴繡上的圖畫,一針一線織出來繁花似錦,卻已經觸不可及。但她沒有失落,畢竟,這些年她真真切切地混跡於汴梁城的喧鬧之中,並如細細的絲線一般,為這幅錦繡添上了些許的色彩。隻是她拚盡畢生精力,那色彩也微弱的找不出是哪一條、哪一筆,她在過的痕跡最終隱沒在汴梁市井的煙雨中,化作一場繁華舊夢。

這對於她來說,就夠了。她悄悄地離了寺廟,進了山。走了很久,越走路越窄。因為人跡罕至,長了很深的蒿草。這麼些年,紫冰出來不過兩三回,饒了半天也沒有找對路徑。她停下來看看日頭的方向,閉眼回憶了一會兒,才撥開蒿草,往崖邊走去。

眼看就是山崖峭壁,轉身向南,沿著山石有一步來寬的小道。紫冰抓著石壁上的鎖鏈,沿過二十來尺長的山道,轉進一個黑漆漆的山洞。穿過山洞,便豁然開朗了。雖然三麵環山,眼前還是一片開闊平地,一間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