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李昭, 簡直是瘋了!
什麼刺殺李元宗、為朝廷除害, 根本不是他舉行這場宴會的目的。
李元宗固然可惡,但他不是李昭的目標,曹忠也不是,周家遠在江州當一方霸主, 更不會礙他的眼……
從始至終, 李昭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所有威脅皇權的藩鎮和權宦。
今晚皇甫寧旭設下的酒宴不是針對李元宗的鴻門宴,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大屠殺!
曹忠,李元宗, 那幾十個跋扈的河東軍將,包括酒宴的主人汴州刺史皇甫寧旭,其他李昭許以諸多好處請來的幫手, 還有那些等著李元宗死後占便夷權臣……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難逃一死。
想到自己差一點就要和李元宗那廝一起共赴黃泉, 周都督心底生寒,手腳一陣陣發涼。
這個計劃不是臨時想出來的,早在幾個月之前, 不, 早在一年前,盧公在朝堂上和曹忠撕破臉皮, 南衙北司明爭暗鬥, 朝中大臣爭相邀請各地藩鎮入京開始, 李昭就已經埋下陷阱了!
那時候他才僅僅隻有十三歲!
周都督甚至懷疑長安附近的賊寇□□很可能就是李昭故意縱容的, 還有宰相趙令嘉的死, 皇帝的懦弱無用,朝中的『亂』象……一樁樁,一件件,看似沒有聯係,現在回頭細想,這一年多年來發生的事情也許全都是陷阱!
這一切,隻是為了引誘各地心懷不軌的野心家們,讓他們利欲熏心,喪失理智。
在曹忠的『淫』威下苟延殘喘、深宮裏長大的少年郎,設下這場瞞過海的棋局,將所有人全都囊括其中,皇帝,大臣,百姓,世家豪族,下藩鎮,還有整個李家江山,全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這個計劃太大膽、太奇詭、太異想開、太讓人匪夷所思,其中哪一個環節出錯都可能滿盤皆輸、一敗塗地,而且絕對沒有翻盤的可能,以至於從來沒有人懷疑過。
每一派入京的地方勢力都以為他們是來分一杯羹的,李元宗更是毫不掩飾他想趕皇帝退位的意圖……這些人個個兵強馬壯,占地為王,自信能夠在群雄逐鹿的『亂』世中施展一番拳腳,哪怕最後落敗,也能風光個幾十年。
誰能想到長年病弱、手中沒有一兵一卒的少年雍王敢以一人之力和下人為敵,以這樣決絕狠辣、孤注一擲,近乎於同歸於盡的方式來挽救李家業已破碎的河山?
他還是個孩子,在各大霸主眼中,殺死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這個多次被曹忠當眾譏笑欺侮、在幽禁監視中僥幸活到十四歲的少年,默默隱忍,聯合一幫瞻前顧後、搖擺不定的文人,妄圖蚍蜉撼樹、力挽狂瀾。
如果李昭失敗了,那麼史書中會留下一段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後人會一遍又一遍嘲笑李昭的真愚蠢,用他的悲慘下場警示後人不要魯莽行事。
但李昭這一次幾乎要成功了。
周都督可以確信,李昭在長安這邊設下埋伏的同時,肯定也在各地布置了羅地網。
世道『亂』也雍亂』的好處,方便李昭渾水『摸』魚,兵荒馬『亂』,人心浮躁,正好方便掩蓋他的布局。
他的計劃應該隻有他和他的心腹知情,連盧公也被蒙在鼓裏,朝中文士都以為他們要刺殺的是李元宗,其他藩鎮隔岸觀火,等著漁翁得利,自然不會走漏消息。
最後所有人都成了李昭的獵物。
周都督能夠理解李昭為什麼兵出險招:這下早就四分五裂,朝廷名存實亡,既然李家成了砧板上的肉,遲早要任人宰割,還不速索『性』豁出去,親手挖掉膿毒,也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命喪李元宗之手。
若長安的皇族真的被殺幹淨了,各方野心家沒有顧忌,李元宗未必能如願以償,到那時,下大『亂』,各方混戰,不定要『亂』個上百年才能重新恢複太平,你方鬥罷我方上場,唯有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才能一統河山,開啟另一個嶄新朝代。
與其渾渾噩噩地等死,不如奮力一搏。
成功,李家江山還能延續幾十年。
失敗,那就把所下人拖下泥潭,為皇族子孫報仇。
越理解李昭,周都督越覺得齒冷——他不在江州,始終對朝廷抱有期望、希望皇帝能夠鏟除『奸』宦重振朝綱的周刺史怎麼可能守得住江州?
兒子不用,什麼事都聽周刺史的。
大郎沒主意,三郎沒經過事,觀音奴還那麼……
寒風夾著雪花撲在臉上,冷得入骨,周都督顧不上冷,接連甩出幾個鞭花,催促兵卒趕路。
這幾千江州兵是他帶出來的精銳,也是最忠心於他的親兵。
他不怕李昭在自己南下的路上設埋伏,就怕江州那頭……
周都督臉『色』陰沉如水。
如果李昭真的對觀音奴他們幾個下手,他周麟就帶兵殺回長安,當著李昭的麵屠盡李家子孫!
三娘的死讓周都督明白,一個人沒了,那就是真的沒了,上入地,再找不到一個一模一樣的人。
雖然有比她更漂亮的,更溫順的,更賢惠的,但終究不是她。
他不管什麼江山社稷,誰動他的心肝寶貝,就讓誰死無葬身之地!
裴望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看得出周都督臉上的驚愕悚然。
都督在後怕!
江州兵們也能感覺到都督話音裏的沉重,知道事態緊急,不敢耽擱,撥轉馬頭,箭一般飛馳進茫茫風雪鄭
周都督沒有回頭。
在他身後不遠處,雪夜下的帝都長安像每一個尋常的夜晚那樣靜靜矗立,高大堅固的城牆如幾條蟄伏的巨大遊龍,威嚴肅穆,沉默地拱衛著入夜後依舊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城。
此時,那場舉世震驚、足以撼動下局勢的酒宴才剛剛拉開序幕。
……
鄂州。
一夜北風呼嘯,仍然吹不散風中隱隱約約的歡快歌聲,帳篷外火光影影綽綽,偶爾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幾聲流裏流氣的竊笑。
後半夜,屏風後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緩。
帳篷外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幾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傍晚阿青他們堆的雕塑旁停留了片刻,又迅疾分開。
他們都特意穿上軟底靴鞋,躡手躡腳走路,動作很心,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帳篷裏,盤腿而坐的卷發少年遽然睜開雙眼,似黑暗中逡巡領地的獸類,深邃眼眸迸『射』出兩道冷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