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讓管事把人請進府。
管事道:“他們先去見都督了。”
九寧怔了怔。
管事:“他們抬了幾口大箱子, 是有寶物進獻給都督。”
九寧會意, 料這肯定是周嘉行吩咐的。以前家裏做主的是周百『藥』,他不想理會周百『藥』,派人來都是直接來見她。現在周都督回來了, 他要先探探周都督的口風,算是給周都督打一聲招呼,表明他沒有惡意, 免得徒增是非,讓她夾在中間受氣。
他的心細體貼處還真是麵麵俱到。
不愧是將來事無巨細全部一手抓的賢明皇帝, 全都會也就罷了, 他還身體健壯精力旺盛, 換成別人像他那樣勤政早就累死了, 他卻精力旺盛, 一麵抓民生經濟,一麵帶兵出征,幾年之內平定南方, 幾乎是百戰百勝。
地嫉妒了一會兒, 九寧接著吩咐阿大幾人:“我和十一郎他們一樣,都是先招五十人,你們今回去想好怎麼挑人, 明和十一郎他們一起去軍營豎牌子。”
阿大應喏。
九寧囑咐完,特意強調:“你們隻管挑好的, 那些偷『奸』耍滑、混日子的一個都不要。我是女子, 想來肯應召的人不多, 你們用不著心急,寧可少招,不要湊人數。我可不是鬧著玩的。”
寧缺毋濫,要是為了湊齊五十人招來一堆不服管的驕兵,頭疼的是她。
“我們明白。”阿大幾茹頭。
九寧示意婢女拿來事先準備好的賞賜,起讓四人恢複原名的事。
沒想到四個人堅決反對,表示他們就喜歡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這麼叫,到讓他們改名,一個個都老大不樂意,阿四更是跪下磕頭,表達自己的強烈抗拒。
九寧一頭霧水,讓僮仆送四人出去,叫來銜蟬,問她知不知道其中緣由。
銜蟬是九寧最倚重的侍婢,在府裏的地位和一般婢女不同,府中其他人常常到她跟前傳遞消息,因此她知道很多府中奴仆的事。
“還不是為了搶一個名頭!他們是最先過來伺候九娘的,這幾個名號代表他們是九娘跟前最體麵的護衛。”
聽九寧問阿大幾人為什麼不願改名,銜蟬笑彎了腰,道。
九寧搖頭失笑。
原來不止侍婢們會為了她的寵愛爭風吃醋,連阿大他們那些五大三粗的護衛們也要為“第一”、“第二”這種名頭爭來爭去。
算了,反正護衛們平時私底下還是以原名互相稱呼,阿大、阿二隻有她能劍
銅盆裏赤紅的火炭燒得滋滋響,銜蟬跪下往香爐裏添了塊香餅,道:“九娘,多弟她明想去寺裏上香。”
九寧漫不經心地應一聲。
銜蟬悄悄看她一眼,道:“其實這事也是多弟多心了。”
九寧挑眉:“誰欺負她了?”
銜蟬道:“倒也沒人欺負她,金瑤她們碎嘴罷了。”
多弟胳膊上的箭傷已經好全了,她和銜蟬她們相處得還算融洽。不過娘子們正是情緒多變、敏感多思的年紀,又都巴望著能長長久久服侍九寧,看別人比自己更得九寧喜歡,難免發酸。每一個院子待著,免不了有些口角摩擦。多弟賣力奉承九寧,日子久了,另外幾個侍婢看不慣她的做派:同樣都是伺候九娘的,人人盡心盡力,九娘也不偏不倚,一樣看重。可這個多弟卻處處要顯示她比別人更忠心,做什麼都非要爭一個第一,好讓九娘看見她的不一般,她當底下隻有她這麼一個忠仆嗎?還有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簡單來,多弟太突出、太急於表現自己,一下子把其他侍婢襯托得好像在敷衍了事一樣,引起其他侍婢的不滿。她又不屑和一幫侍女好話,兩邊時有口角。以金瑤為首的侍婢背地裏多弟不要臉皮,不巧讓多弟撞見了,差點打起來。
剛才多弟來找銜蟬想告假去寺裏上香,銜蟬想著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答應了。
聽銜蟬完來龍去脈,九寧嘖嘖了幾聲,金瑤膽子不,竟然敢和多弟吵嘴。
她揮揮手:“姐姐們盡心照顧我,我都一樣喜歡!讓金瑤大度些,別為了些芝麻事爭閑氣,我要惱的。”
銜蟬笑著應了。
九娘待侍婢很好。隻要侍婢盡好自己的本分,不坑害別人,哪怕拔尖要強、拈酸吃醋,她都不會往心裏去。
用九娘的話,都是花骨朵一樣年輕漂亮的好姐姐,各有各的『性』子,用不著成死氣沉沉、老氣橫秋,大家盡管按著自己的『性』子來,不過都得守規矩,絕對不許勾心鬥角害自己人。
上次九娘被擄走,蓬萊閣的侍女失察,全被罰去漿洗房、織房、馬廄。九娘回來後,立即把她們召回蓬萊閣。
管事猶豫著不敢答應。
九寧含笑道:“侍女不懂武藝,就是照料我生活起居的,難道還能指望她們打退歹人?而且朱鵠闖進蓬萊閣時她們都被『藥』倒了,算不得失察,還讓她們回來跟著我。”
於是侍女們又回來繼續伺候九娘。
能夠重新回到九娘身邊,她們感恩戴德。
金瑤也是急於回報九娘,卻處處讓多弟搶了風頭,才會和多弟起爭執。
銜蟬已經罵過她了。
九寧取來剛才寫給周嘉行的信,放好,問:“你打聽清楚了沒有?多弟她家是哪個鄉裏的?”
銜蟬搖搖頭,道:“我問過她好多次,她她是被家人賣的,已經記不得家在哪兒了。”
算起來,多弟是大前年被賣的,五娘剛好路過買下她。那時候多弟都十多歲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忘掉家裏人?不過不管別人怎麼問,多弟都堅持自己忘了。
銜蟬也是做奴婢的,能夠猜得出多弟在想什麼:“我看多弟一定是還在怨她家裏人,所以假裝把家人都忘了,其實她肯定還記得家在哪兒。”
府裏很多侍女四五歲就被賣了,就這樣她們還記得家大概在哪個地方——她們不敢忘,忘了自己的出身,這輩子就真的一點念想都沒了。雖然她們是被親人賣掉的,平時開玩笑時都恨家裏人無情,將來就算家人討飯到跟前也不搭理他們,可心裏其實還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和親人相認。
金瑤每次起她的父母都罵罵咧咧,她爺娘是老不死,成隻知道打她罵她,要是老不死翹腳走了,她絕對不會掉一滴眼淚。逢年過節卻捧著攢的錢哭,盼著她爺娘哪忽然發財了要來贖她。
九寧點點頭,她總覺得多弟不會突發奇想去上香——多弟不信佛。
也許多弟是想回家找她的家人?
逢年過節人會格外思鄉,興許多弟想家了。
書裏多弟的名字是高絳仙,沒有多提及她的家人,認識她的人都她是落難的世家女。
現在九寧知道高絳仙這個名字是多弟為了體麵自己取的,自然也明白她不是什麼世家女,要麼她冒充了高家娘子的身份,要麼這個高家也是她隨便捏造的。
不知道多弟是不是和其他婢女那樣一邊恨著賣掉她的家人,一邊還是想和家人團聚。
九寧正琢磨著要不要派人跟蹤多弟,阿大去而複返,領著胡人進來拜見。
幾名胡人都戴氈帽,穿彩錦袍,為首的一人滿臉絡腮胡子,正是懷朗。
他們剛才給周都督送了禮物,等見過九寧立刻就要走。
九寧在商隊待了幾,和懷朗已經混熟,見他來了,立刻讓銜蟬去燙酒:“上次你的那個劍南酒,我好奇讓人尋了些來,不過不是劍南的酒,是江州這邊的酒坊釀的,你嚐嚐,看看能不能和劍南的比一比高下。”
懷朗先向她行禮,爾後放聲大笑:“幸虧我機靈,找郞主討來這趟差事,不然就錯過縣主這裏的美酒了!”
燙好的酒送到廳堂,懷朗聞到酒氣眼前一亮,忍不住激動起來:“就是這個香味!”
不提正事,先猛灌了半壺酒。
其他幾個胡人幽怨地瞪他幾眼,嫌他放浪形骸。
懷朗雖然私底下是個話簍子,到底還記得正事,知道九寧『性』子爽快,也不迂回,品過酒,直接道:“郞主找縣主討一樣東西。”
“我曉得。”九寧示意銜蟬把封好的信遞給他,問,“二哥現在在哪兒?你們也過年嗎?”
懷朗笑道:“常年在中原行走,我們當然也過年,正旦前商隊的人會結伴去觀看儺戲和送社。”
雖然連年戰『亂』,但江州和鄂州還算太平,尤其是和兵荒馬『亂』的北方相比。每年年底元旦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上到官宦豪族,下到黎民百姓,這幾都會齊聚一堂,辭歲迎新,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世道早點太平。
元旦前後,城裏會有熱鬧的儺戲表演,屆時萬人空巷,全城老百姓彙聚至長街前慶祝新年,通宵達旦,徹夜不息。
鄉間則有送社儀式,十裏八鄉的百姓全部參加,一個都不落下。
懷朗以為九寧想請周嘉行回周家過年守歲,怕她提起這個話題讓周嘉行發怒,委婉暗示:“首領那要去城中參加聚會,郞主也去。”
“聚會?”九寧蹙眉,“在鄂州?”
鄂州如今可不太平,已經被周圍的幾大勢力牢牢包圍,隻等下嘴咬下袁家這塊肥肉。
懷朗不肯多,笑道:“縣主不必擔心郞主的安危,我們行走這麼多年,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
他既不想,九寧也不會追著問,了些閑話,懷朗告辭離去。
走之前留下一隻匣子,“郞主親自挑的,縣主要是喜歡,下回我再多帶些來。”
九寧打開匣子,眼前一片寶氣浮動,一匣子花花綠綠的各『色』波斯寶石在漫進屋內的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閃爍的華麗光線。
“哈!”她眉開眼笑,“替我謝過二哥。”
有個大方的哥哥真不錯!
之前她還腹誹,周嘉暄叫她寫信給他,他卻不回信,看在這些寶石的麵上,就算啦。
……
懷朗幾人離了刺史府,東拐西拐,甩掉身後的尾巴。
走到一家胡餅肆前,懷朗掏錢買了幾包胡餅,指指幾個屬下:“你們幾個去永安寺,你、還有你和我去田莊。不管查到什麼都要記下來,記住,回去以後不要泄漏消息,郞主的規矩,你們都記得?”
最後指一指剩下的那人:“你把縣主的信帶回去給郞主,必須親手交給郞主。”
屬下們應喏。
一行人就此分開,一隊上山,一隊去郊外。
……
目送懷朗幾人離開,九寧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來管事問:“永安寺的雪庭師父知不知道我前些時不在江州的事?”
周家對外宣稱九寧前些時日出遠門拜訪親戚去了。
管事愣了一會兒,道:“沒聽見,雪庭師父身份尊貴,一直待在寺中翻譯佛經。”
九寧想了想,回書房找出灑金花箋紙,抄了幾句佛經在上麵,吩咐管事和周府的年禮、供奉一起送到永安寺去。
她回江州以後打聽鄂州張家,聽到一個好消息:張家的四娘已經安全回家。當然張家也沒公開他們家的娘子被馬賊擄走了,隻四娘病了去鄉下住了一段時間,最近病好回鄂州了。
懷朗剛才閑聊時起這事,九寧想起雪庭是她表舅,過年寺裏給她送了平安符,按理應該給他報一聲平安。
雖然雪庭肯定不知道她失蹤的事……就當做給他拜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