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明珠(1 / 3)

江州。

巷口傳來嘚嘚的馬蹄聲, 一匹快馬踏過濕漉漉的青石板,在門前停下來。

馬上的青年撒開韁繩, 不等來接的仆役什麼,徑直衝進大門。

“三郎!”

看守蓬萊閣的護衛看到他,連忙迎上前。

周嘉暄一言不發, 臉『色』y沉, 快步走過長廊。

院子裏灑掃的仆從停下手裏的活計,朝他行禮,眼神躲閃, 不敢和他對視。

周嘉暄沒有為難這些下人, 穿過一層層院子, 進了內院。

內院非常大,亭台屋宇一應俱全,房簷前垂掛鎏金護花鈴, 樓閣相望, 曲徑通幽。院中百花盛放,風景宜人, 廊下設了秋千架,藤蔓密密麻麻爬滿架子,罩下大片濃蔭。牆角池子引了活水,一池碧波『蕩』漾。

一切如常,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唯獨少了九寧。

周嘉暄推開房門, 屋裏空落落的, 那些她平時喜歡擺弄的擺設玩器全都不見蹤影, 隻剩下一些光禿禿的花幾、高桌零零落落擺放在角落。

他甚至在窗前看到一副新結的蜘蛛網。

下人在一旁解釋:“縣主去了鄂州,她的婢女們全都各自放回家去,由她們自己婚嫁……”

周嘉暄走進空『蕩』『蕩』的書房,俯身,手指拂過書案。

書案上落了厚厚一層灰。

下人眼皮抽了兩下,心翼翼道:“縣主昔日的婢女都出去了,所以這裏一時來不及打掃,等使君吩咐下來,會另外撥人過來照料這些屋子的。”

周嘉暄閉一閉眼睛。

人都不在了,要屋子有什麼用?

他霍然一個轉身,厲聲問:“使君呢?”

下人駭然,頭一回看平易近人、待人溫和的三郎臉上『露』出這種怒目切齒的神情,心下惴惴:“三郎……使君今不在……”

周嘉暄聲音罕見的低沉,問:“使君去哪兒了?”

下人直冒冷汗。

這時,屋外傳來周百『藥』的聲音:“你找你伯祖父做什麼?”

下人如聽佛音,鬆口氣,朝周百『藥』行禮,躬身退出去。

周百『藥』看著周嘉暄,眉頭緊皺:“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你平時不是最注重規矩禮儀的嗎?”

周嘉暄抬起眼簾:“阿耶,觀音奴呢?”

周百『藥』哼一聲,“她去鄂州了。”

周嘉暄袖中的雙手慢慢握拳,“阿翁沒發話,誰送她走的!”

周百『藥』愣了一下,一股邪火直往上竄,怒罵:“你和誰話呢?我是你父親!你這是在質問我?就為了一個私生的野種?!”

周嘉暄深吸一口氣。

“觀音奴不是什麼野種!”

聽到這句,周百『藥』愈加憤怒,“她不是我的血脈,不是野種是什麼?你以前當她是妹妹,護著她,我不管你,現在你還護著她?她不是你妹妹,是周家的恥辱!”

周嘉暄許久沒話。

周百『藥』不想多提九寧,光是想想他心裏就慪得慌。他這輩子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成就,江州百姓提起他,不是羨慕他有個好老子,就是羨慕他曾經娶了個高門貴女。他以前也為崔氏下嫁給自己而沾沾自喜,雖然崔氏待他冷淡,但恪守規矩,絕沒有給他難堪,夫妻倆舉案齊眉,其實相處得不錯……直到他發現自己樣樣不如崔氏,配不上崔氏,這才開始改變對崔氏的態度,而崔氏根本不在乎他,他熱情也好,冷漠也罷,崔氏似乎都不在乎。

這個高貴的、看不起自己的妻子,竟然隱藏了這樣的秘密,這讓周百『藥』怎麼接受得了!

“阿耶,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都是您的兒女,您為什麼偏疼我和阿兄,卻不肯疼惜一下觀音奴……”

周嘉暄直視自己的父親,眼神鋒利。

周百『藥』被他看得惱羞成怒:“你們是男兒,她隻是個娘子,怎麼能一起相提並論?何況她還不是周家的……”

他不下去了。

周嘉暄苦笑:“您知道自己配不上崔氏,所以想從觀音奴身上找回那種掌控感,您心裏肯定這麼想:崔氏再厲害,她的女兒還不是得聽您的話!所以觀音奴越不受您控製,您自然就越不喜歡她……不像阿兄和我,母親身份尋常,反倒讓您覺得安心……”

周百『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幾下:“一派胡言!你竟然敢這麼胡『亂』猜測你父親?”

“我早該明白的。”周嘉暄退後兩步,捂住自己的臉,“二哥是怎麼出生的,觀音奴這些年是怎麼被您忽視的……我都知道,可我卻不願深想。”

他早該明白,他的父親不是什麼好人。

對為人子的他來,父親應該寬厚、慈愛,用不著多麼正直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平凡,但一定是個負責任的父親。

時候,父親在他心裏就是這樣的,父親會關心他的學問,c心他的吃穿,教他做饒道理。

慢慢長大,他發現父親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

他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偷偷為周百『藥』開脫:人無完人,阿耶隻是有些改不掉的壞『毛』病罷了,隻要他時常在一旁勸誡,阿耶會改的。

要他承認自己的父親是個低劣人……真的太難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的父親,一無是處,心胸狹窄,讓人作嘔。

周嘉暄忽然低笑了幾聲,抬起臉,含笑的眼眸中滿蓄淚水。

周百『藥』一臉愕然。

兒子……兒子竟然哭了?

“當年的事不怪崔氏……就算九寧不是您親生的,也怪不到她頭上。”周嘉暄轉身,背對著自己的父親,一字字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可她仍舊是我的妹妹。”

完,他從周百『藥』身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