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3)

庭院開闊的地方搭起幾座虎皮氈帳篷, 仆從搬來柴禾,架設篝火。

『色』漸漸暗下來,盈圓的月輪浮上梅樹梢,熊熊燃燒的赤『色』火焰籠在廊前石台的積雪上,雪光黯淡。

新鮮宰殺的牛、羊、鹿以醬醋五味醃製後,搬上烤架,烤得滋滋冒油,紅亮噴香。銅鍋裏的羊骨湯咕嘟咕嘟冒著珍珠似的『乳』白泡沫, 切塊肥瘦肉已經煮得爛透。地上鋪氈毯, 淩『亂』放著金銀盤、碗、罐、笸籮器具, 大塊熟肉堆得山包似的,旁邊笸籮裏滿盛這個時節難得一見的新鮮水果,鎏金鏨花銀碗裏的葡萄酒瀲灩著豔紅的光澤。

美酒佳肴, 琳琅滿目。

仆從放下猞猁紋鍍金高足大銀盤, 盤中剛剛從篝火上取下的羊肉, 『色』澤油亮紅潤,鮮香撲鼻。

心不甘情不願應邀前來赴宴的一眾軍將——諸如皇甫超、宋朗、韓馳、薑乾、袁紀貞等人,雖然個個一肚子邪火, 但看到眼前熟悉的宴飲場景,聞到濃厚的肉香、酒香、果香和果木清香,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他們是被懷朗叫來的。

起初沒人肯來。

他們堅決反對郎主最近頒布的新策, 除非郎主親自請他們, 否則他們絕不會去別院赴宴!

懷朗嘿嘿一笑, 『露』出雪白牙齒, 道:“如果是夫人請你們來呢?”

輕飄飄甩下這句話後,他轉身即走。

留下皇甫超等人麵麵相覷,掉落一地下巴。

周嘉行還未正式娶親,這一點下皆知。但是作為周嘉行的老部下,皇甫超這些人都在那晚見過將來的首領夫人——和郎主並坐胡床的美貌女子。

他們當時行過表示效忠的禮節,等於承認這女子是主母,即使後來傳出郎主想尚主的傳言,他們認定的主母不會變。

一幫大老粗頓時為難了:他們可以和郎主鬧脾氣,但是郎主夫人來請,而且請的還是他們一家人……這就不好拒絕了。

私宴不同於公事,他們可以和郎主鬧脾氣,但總不能連夫饒私宴邀請都拒絕吧?

幾人湊成一堆,眼對眼,商量該怎麼應對這事。

夫人邀請,他們可以不去,他們的妻兒得去啊!

可是妻兒都去了,他們卻缺席,要是出了什麼狀況該怎麼辦?

最後皇甫超冷哼一聲,道:“去就去!都帶上你們家的婆娘,不就是吃頓飯嗎?難不成夫人能把宴席辦成鴻門宴?”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士,難道要怕一個女子麼?

其他幾人都聽他的。

於是一幫人帶著自己的娘子、兒女大咧咧來赴宴,車馬扈從將別院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穿過曲折回廊,他們來到一座典雅幽靜的庭院,剛跨進門檻,迎麵便是燒得劈啪作響的篝火。

皇甫超愣住了。

曾幾何時,每當作戰獲勝,他們都會燒起幾堆篝火慶祝勝利。

還在更早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少年郎時,跟隨不同的主人走南闖北,夜宿荒州,以為被以地為席,狼群野獸在黑暗中虎視眈眈,他們燃起一堆堆篝火,靠著那一點透出些許溫暖的火光,撐到將破曉。

軍將們環顧一圈,看著熟悉的氈帳、篝火、大塊流油的烤肉、一壺壺美酒,呆愣了片刻。

濃香像帶了鉤子,直往人鼻孔裏鑽,皇甫超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斜著眼睛打量身邊的部將,其他人也和他一樣,一臉感慨神『色』。

皇甫超的夫人從未見過眼前這等宴飲聚會,皺眉詫異道:“沒有坐榻……難道要席地而坐?”

另外幾位部將夫人和年幼的郎君、娘子也是頭一次看到仆從現宰活羊,站在廊前,神情躊躇。

他們倒是不敢『露』出嫌棄的表情,實在是沒想到郎主夫人會預備這樣的宴席。

皇甫超的夫人哭笑不得。

知道出身世家的夫人忽然提出宴請,他們換上最正式最精致的禮服,再三檢查,確認衣裳、身上的飾物、臉上的妝容都足夠體麵了,才敢出門,到霖方才發現夫人想要他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他們這身裝束,實在沒法和那些穿窄袖衫的侍女一樣來回穿行於篝火間呐!

眾人遲疑了好一陣。

皇甫超和另外幾位同伴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除了袁家的人,其餘幾人幾乎都是平民出身,他們飽受艱辛,在『亂』世之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委實不易。

而他們的妻子和兒女並未吃過什麼苦頭,更沒有風餐『露』宿過,看到篝火和氈毯,都『露』出或好奇或驚訝的表情。

懷朗可不管他們心裏在想什麼,邀他們入席。

皇甫超按下心頭疑『惑』,帶著自己的妻兒落座。他夫人一邊聲心疼自己的禮服和華貴首飾,一邊心翼翼卷起衣裙,慢慢坐在氈毯上。

等眾人全部落座,懷朗幾步上了石階,長廊裏傳來笑聲。

『色』已經黑透,篝火的火光隨風搖擺。

腳步聲由遠及近,錦緞束發的娘子慢慢走下石階,一襲縹『色團花蜀錦翻領窄袖長袍,腰束革帶,懸羊脂玉佩,腳踏蠻靴,身後跟著懷朗和一應親兵,緩步走到皇甫超等人麵前。

她從幽暗的長廊一點一點走到火光能照到的地方,像晚風緩緩吹去烏雲,漆黑蒼穹間現出一輪皎潔明月,萬道清輝,灑滿大地。

世間萬事萬物,都無法比擬這一刻的光輝。

顏如舜華,燦若星辰。

在場諸人被她姿國『色』的容光所懾,齊齊呆住。

柴禾堆裏爆出嗶啵嗶啵的燃燒聲,肥油滴淌而下,灑在火炭上,燒得滋滋響。

九寧嘴角輕翹,梨渦俏皮地皺起,笑意盈盈,目光在眾人臉上轉了一轉,頷首之意。

在場的人都覺得她在對自己笑,霎時回過神,起身朝她行禮。

女眷們也站了起來。

九寧示意眾人落座,接過多弟遞到手邊的鎏金酒壺,為所有部將一一滿杯,自己也斟了一盞酒,朝眾人一揖,笑道:“今晚是私宴,不必講究,諸位將軍隻管放開了吃喝,不醉不歸!”

軍將們不敢直視她,捧著酒杯,低低應了一聲。

懷朗抄起琵琶,奏起歡快的樂曲,侍女、仆從跟著起歌,有人踏著節奏跳起旋舞,更多的人被勾起興致,笑著加入他。

歡樂的笑聲此起彼伏。

九寧跟部將們不鹹不淡地客氣幾句,含笑和所有部將的夫人寒暄。

女人們在一起,難免會在心裏互相比較容貌妝容,在場的女眷早就聽九寧姿『色』冠代,但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今才算見著了正主,果然是雪膚花貌,閉月羞花。

女眷們發現自己沒有生出一點嫉妒之心——差距太大,根本沒法發酸。

她們笑著和九寧攀談,介紹自己的兒女給她認識。

九寧一圈敷衍下來,累得口幹舌燥,還好多弟特地給她預備了甜酒——醫士她現在隻能喝甜酒,她一口氣吃了三盞酒,找到皇甫超的身影,端著酒盞走過去。

皇甫超臉『色』暗沉,獨自坐在篝火前沉思,他的妻兒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了,這會兒正和其他部將家眷一起觀看旋舞。

九寧走到他身旁,矮身坐下。

皇甫超立馬打起精神,渾身緊繃。

九寧盤腿坐好,遞了隻酒囊給他:“將軍是不是更喜歡這樣飲酒?”

皇甫超看著盤腿而坐、一手擎著酒盞搭在大腿上,另一隻手提著酒囊的九寧,目瞪口呆:這就是世家出身的做派麼?

他愣了一會兒,接過酒囊。

九寧一笑,端著自己的酒盞,看向女眷們的方向,若有所思。

皇甫超心裏咯噔一下,警鈴大作。

難道郎主和郎主夫人想拿他們的家眷來『逼』迫他們這些人就範?郎主英明一世,怎麼能做這樣過河拆橋的蠢事?!

他心『亂』如麻。

喝口酒後,九寧慢慢收回視線,道:“我聽二哥過,皇甫將軍很早就跟著他了。”

皇甫超垂下眼簾,道:“那時候郎主還沒有十四歲。”

他是隨被俘虜的主人一起投靠商隊的。周嘉行在一次比試中獲勝,能優先挑選俘虜,他從此跟隨周嘉行,直到如今。

九寧捧著酒盞,漫不經心地問:“大丈夫立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子之階。的就是皇甫將軍這樣悍勇善戰的英豪!”

皇甫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謙虛道:“不敢當,都是郎主英明。”

九寧輕笑,道:“皇甫將軍不必提防著我,你是二哥最倚重的人。”

皇甫超沒話。

九寧啜飲一口甜酒,看著篝火旁的女眷們,淡淡道:“封侯拜將,揚名立萬……皇甫將軍忠心追隨二哥,他日二哥必不會虧待將軍。”

皇甫超心頭砰砰劇烈跳動起來。

這話他不敢應,也不敢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