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簾輕輕晃動。
侍女離去前, 放下床帳, 吹滅外間燈火, 哐當一聲,合上宮門。
內室籠罩在朦朧的燭光中,床榻、箱籠、案幾、密密匝匝的幔帳都鍍了一層柔和的暈光。
九寧坐在床沿, 慢慢想起今一整的事。
好像李昭、周都督、周嘉暄、炎延、懷朗、秦家兄弟還有朝中大臣都來了, 他們對她行禮,和她話, 到處都鬧哄哄的,絲竹樂聲從早響到晚。
祭禮前,身著青蓮『色』袈裟的雪庭帶她去奉香,拈起一朵供花別在她腰間垂掛的佩綬上。
殿前涼風習習,她頭梳高髻,著青『色』禮服,走出香堂,站在花木蔥蘢、翠『色』『逼』入簷下的花池長廊前, 回眸朝他微笑, 梨渦清淺, 笑意濃濃。
雪庭雙手合十,目送她在仆從侍者的簇擁中走遠。
“惟願吾家九娘此生平安喜樂。”
籌備婚宴的是內侍省諸舍人, 九寧沒管什麼事,因為日子提前了, 也沒來得及排演, 一整她按著女官和正使、副使的指示, 拜拜地拜祖宗,還乘車到宮城外的城牆上『露』了個臉,守在城下的百姓頓時炸了鍋一般,激動得喜極而泣,齊齊跪下山呼萬歲,聲震雲霄。
盧公和李昭站在遠處,看著匍匐在城牆下的百姓,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戰前舉行大婚,對於穩定朝政來,也有益處,還能激勵即將奔赴戰場的將士。
九寧愛熱鬧,不過她更喜歡坐著看熱鬧,而不是讓別人來看自己的熱鬧。終於挨到夜幕降臨,女官們一遍遍念誦祝詞和應景的詩。
多弟越眾而出,要求周嘉行賦詩。
九寧累得神思恍惚,臉上神情認真肅穆,其實心裏在開差,聽到多弟的要求,立刻醒過神,差點笑出聲。
她沒抬頭,卻能感覺到周嘉行看她一眼,念了一首詩。
周圍女官對視一眼,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她們本意想為難一下周嘉行,都知道大將軍雖然自己讀過書識得字,但賦詩可不是算賬,沒那麼容易學。
沒想到大將軍早有準備。
也是,若大將軍連這點刁難都應付不了,又怎麼能權傾朝野?
燭火靜靜燃燒。
九寧回想剛才周嘉行念的那首詩,有點緊張,有點不知所措,倒也不是恐懼,就是單純因為沒經曆過,像踩在雲端上似的,輕飄飄、晃悠悠,心如『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二哥瘦削高挑而又健壯,每次壓著她話的時候渾身緊繃,以後就要和他睡一起了,兩個人每一張床上醒來,會是什麼感覺?
腦子裏正在胡思『亂』想,耳邊飄來周嘉行的聲音:“累了?”
九寧點點頭,抬起眼簾。
周嘉行和她肩並肩坐著,側身麵對她。目光和她對上,嘴角上揚。
窸窸窣窣一片輕響,剛才坐帳禮的時候除去繁重的頭飾,多弟把他們倆的長發各撚了一縷梳到一起,用絲帛係在一處,他這一動,係在一起的頭發扯開,絲帛收緊。
九寧低頭看著他的卷發和自己的長發係在一起,似有溫柔水波從心頭潺潺淌過,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心裏湧動著一種平靜寧和的情緒。
她捧起那束長發,纏在指尖玩,“二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摸』你的頭發玩。”
周嘉行看著她,“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情景?”
“當然記得。”九寧一笑,“你生得好看。”
那時的周嘉行還是個雪膚花貌的少年郎,一雙迥異於周家郎君的淺『色』眸子,卷發濃密,神情冷淡,麵對她的親近,避之不及。
她想起他那時候的絕情,抓著頭發去蹭他的臉,“你呢?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
周嘉行坐著沒動,凝望她的目光幽深,“記得。”
自然是記得的。
一直都記得。
托盤裏放了把忍冬紋銀剪子,九寧抓起來,剪下纏在一起的頭發,塞進錦囊裏,遞給周嘉行,“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二哥,你收好了,以後你得聽我的話,得對我好。”
周嘉行收起錦囊。
九寧又道:“我也對你好。”
周嘉行抬眼看她,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輕輕抱住她,然後越抱越緊。
他身上穿著甲衣,除了合巹酒之外,沒有吃酒,不過今晚敬酒的人多,部下平時難得有機會鬧他,今逮著他不會發脾氣的時機硬要灌酒,他雖都拒了,身上還是有酒氣。
低垂的幔帳外傳來腳步聲,周嘉行放開九寧,“你吃點東西,我去換衣。”
九寧還真餓了,正要站起,腳上一緊。
他們倆腿上還纏著絲線,周嘉行忘了解開,站起身時,絲線繃緊,她的腿被一拉,力道不重,但猝不及防之下她整個人下意識往後仰,躺倒在床沿邊,接著不受控製地往下滑,摔在腳踏上。
禮服上的珠翠玉飾一陣叮鈴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