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來了。”
丫鬟們疊聲問安的聲音由遠及近,倚在紫檀木透雕卷草紋翹頭貴妃榻上憩的金老夫人扶著額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老夫人。”金嬤嬤壓低了聲音請示道:“您看,是不是讓我去請了三夫人回去,您再好好歇歇?”
“不用。”金老夫人睜開眼睛,一麵伸手扶了扶額帕,一麵緩緩支起了身子。
金嬤嬤連忙伸手來攙,待金老夫人坐穩了,又細心地給老夫人理了理衣襟。
金老夫人由著她替自己整理,隻道:“老三媳婦現在管著家,家裏這樣那樣的事瑣碎著呢!饒她一貫伶俐,想來也是有些吃不消。我這老無用的,既然幫不上她,也就別給她添堵了吧!”
金嬤嬤“噯喲”一聲,笑道:“瞧您這話的,看您這精氣神,再管五十年家都還使得!隻不過是您想偷閑,才把這管家的擔子丟給三夫人罷了!”
金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啐道:“你這老貨!越老越沒個規矩了,當著我的麵就敢編排我,那背地裏還不知怎的嚼舌根呢!看我不打你的嘴!”
金嬤嬤笑著討饒道:“我的老夫人,可饒了我吧!您要真打了,我可就沒臉了。”
金老夫人自然隻是罷了,如何能真打她?此時見她求饒,便就冷哼了一聲算是揭過了這話。
金嬤嬤悄笑著轉身自妝奩裏拿出抿子,將金老夫人微鬆的兩鬢抿了兩抿。
才收拾整齊,門前掛著的簾子就被人打了起來。
一個梳著墮馬髻,斜簪大金七尾流蘇鳳釵,身穿縷金百蝶穿花橘紅洋緞窄襖,外罩繡牡丹花如意流蘇網絛下擺的橘紅褙子,下著明黃色撒花洋縐裙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三夫人來了。”金嬤嬤才將抿子收回妝奩裏,見她進來了便笑著同她問好。
她雖是問好,語氣卻很隨意,也不行禮,更沒有趕著來奉茶。
原是因為謝府的風俗,像她這樣年高又在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嬤嬤比尋常的丫鬟婆子更有些體麵,年輕的主子們不僅不能支使她們,反而還要敬著她們才是。
三夫人柳氏果然不惱不怒,隻笑吟吟道:“今兒我來了,可就免不了要辛苦嬤嬤一遭,嬤嬤可別見怪。”
“三夫人的哪裏話?”金嬤嬤笑道:“我這把老骨頭,三夫人若不嫌我年老蠢笨,有事隻管托我罷了。”
她一麵著,一麵將榻旁的椅子讓了出來,請柳氏坐了。
柳氏便就在搭著青緞靠背坐褥的椅子上落了座,用帕子掩了唇同榻上的金老夫人笑道:“母親,您也聽見嬤嬤方才的話了,可得給我做個見證,別等到時忙起來她再有話推托。”
金嬤嬤正喊丫鬟奉茶來,聞言急忙回頭道:“這話如何的,竟的我慣會偷懶似的。”
她一句話還沒完,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拉金老夫人的袖子道:“老夫人,您可得給我做主!”
柳氏見狀,也伸手拉住了金老夫人的另一隻袖子,笑道:“母親先給我做個見證,再給嬤嬤做主罷!”
金老夫人被她們兩個人分扯了兩隻袖子,又聽她們一人一口的胡攪蠻纏,麵上也帶了幾分笑意,隻挑眉笑罵道:“你們當我這裏是哪裏?要耍嘴皮子到別處耍去,無端擾了我的清靜。”
她著,先將金嬤嬤扯得那隻袖子抽了回來,空出手在金嬤嬤的腰間輕擰了一把,“你這老貨,真當我方才的打你嘴巴的話是唬你的不成?”
金嬤嬤“噯喲”笑著,揉著腰直道不敢了。
金老夫人便又轉頭握住了柳氏的手,愛憐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責道:“你也真是的,家裏的事還不夠你忙的?好端端的同這老貨胡鬧什麼?”
柳氏笑道:“我哪裏是胡鬧?真是遇到了一樁難事,想來討母親的主意,又想著這樁事我一個人辦不成,所以才想請嬤嬤幫忙的。”
金老夫人便將她的手拉了拉,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又問道:“什麼事竟把你難住了?”
柳氏便順勢起身坐到了榻上,依著金老夫人道:“是件難事,但真起來卻是件喜事。”
金老夫人“噫”了一聲,正要仔細聽柳氏出個好歹,柳氏卻又不了,她不禁怪道:“你這孩子,從哪裏學的毛病?話隻三句半,豈不是存心要我著急?”
柳氏忙伸手搭上金老夫人的肩,力揉捏著賠不是道:“母親莫要怪我,原是我怕一股腦了惹您不高興,所以才有些猶豫。”
金老夫人輕笑道:“你隻管,倘若真是讓我不高興的事,我不怪你就是了。”
柳氏聞言,卻還故意躊躇了半晌,見金老夫人臉色愈發不耐了才心翼翼道:“母親既這樣了,那我也就直了。我今兒來,是為了四弟房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