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這一夜宋念誠然老實得過分。
自一塊倒進他那張寬得過分誇張的龍床上,明黃團龍織蜜蠟的蠶絲薄被蓋上來,他便摟著她乖乖睡下了。
濃鬱的男子氣息噴灑在她頸間,有些燙人。
兩個饒頭發披散下來,在軟硬剛好的真絲枕上輕輕交纏。
雖也不是頭一次睡一塊了,可像這樣親近還是頭一遭。
比起靠上枕頭就著的宋念,冷溪反而睡不著了。
在夜間虛暗的燭光裏,她靜靜端詳他的眉目,從額頭看到眼窩,再從眼窩看到鼻梁,嘴唇,下巴。
先帝和那位姓何的女官將他的五官生得這樣好,奈何他到底是在江湖風浪裏自己摸爬滾打過的,皮膚總有些被風霜打磨出來粗糲,並不似尋常金玉堆裏出來的貴公子那般細皮嫩肉。
不過他身上卻也有著與生俱來的貴氣,還有經年累月泡在書畫堆裏的雅香,執卷時是清朗如月的白衣少年,提刀時又是鋒芒畢露的戾氣修羅,好似世間好男兒該有的模樣都被他占了去。
就是偏偏長了嘴。
冷溪無奈地閉上眼,罷了罷了,人不能太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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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滿哥兒百日宴。
恰逢出了先帝的九個月重孝,又有玉昭別出心裁,在從前方琳琅的瀟湘築內設下流觴曲水,男女同席,宴請內外臣戚。
宮裏常年深居簡出的幾位太嬪也得以入席,與三品以上大員的家眷同殿宴飲。
外臣之中除了各家勳貴,宰相府自是不能不請的。而這回與宰相夫人一道來的,除了那位孫姐,還有一位李尚簡夫婦的老來子。
次子降生時,李尚簡已經年過五十,他夫人也已經四十歲上,是以生產時吃盡了苦頭,闔府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少爺也是寵得沒邊兒。
從嬌生慣養,又養在相府的一堆女孩中間,性子也多情綿軟,是華都紈絝中出了名的矜貴。如今應與玉昭差不多年紀,卻還跟個娃娃似的,到哪兒都被老娘拴在褲腰帶上。
冷溪就看不慣這樣的嬌嬌兒,偏他生得粉麵朱唇,文治武功雖樣樣不成,卻有一張甜嘴,專哄那些上了年紀的深宅婦人,惹得眾官眷都喜歡的緊。
“玉兒你猜,先時能使那相府孫姐自己悄悄落胎的,究竟是何方神仙?”
這會兒正好宋念還在前朝召見大臣,滿哥兒也剛被抱了給眾人看過一圈,冷溪和玉昭便隻管坐在上首,自己自己的。
“總不過是哪家膽大包的少爺書生,或者就是他們自己府裏的家丁護院?”玉昭隨口一猜,這樣不自愛的女子就是脾氣最好不過的她也是不喜的。
冷溪在她耳邊輕輕嗤笑:“宰相夫人禦下極嚴,除了他家那個寵上的幺兒,別外男,就是家丁護院都進不了相府內門。”
她話得已經很隱晦了,玉昭也是久久才覺出味兒來:“姐姐這話是……呐!”
她低聲驚叫起來,險些跌了手裏上好的禦窯紅瓷茶盞,好半才聲驚歎:“這輩分擺在那裏的呀……也難怪了,家門出了這種不肖子孫,若不死死捂著,別相府其他姑娘,就是李宰執臉上也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