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淺淡的清輝下,眾人才得以看清,此刻淩川的慘狀。
隻見淩川之前所在的船上,現在,隻剩下一團被燒焦的黑炭。
什麼麵目都辯不到。
仿佛剛才隻是須臾一瞬間的事情,風起雲湧,卻最終平靜。
但在這些旁觀者的眼中,似乎這一場大戰,並不見其殘忍盛況,隻是這結果,令人有些觸目驚心罷了。
清風拂來。
小牧的裙裾被翻飛而起。
這一刻的小牧,不見容顏清麗,也不見微微謙和,隻令人覺得些微畏懼。
這一刻,天地間的寂靜稍微被輕柔微風和淺淺交談打破。
千帆盡在眼前,依舊攔了去路。
那些徒眾,無論是不是玉冥宮中之人,在目睹了一場仿佛是莫名其妙,淩川就已經化成了灰飛的戰役之後,都帶著畏懼的眼神,看著小牧,誰也不敢輕易上前去。
而小牧就在這樣子的矚目中,輕移蓮步,來到了莫輕寒的麵前。
他不明所以詫然的看著她,她朝他伸過手來,也仿佛是這一刻,莫輕寒才意識到自己別在腰間的玉笛,已經不見了。
而小牧攤開的掌中,恰好,是他那一隻不知何時丟失的玉笛。
沒有言語,但這一刻,莫輕寒看著小牧的眼睛,卻仿佛能輕易看懂,那墨色的深邃眸瞳裏,她所傳遞的意誌。
他接過她手中的玉笛,她退守一邊。
而後,笛聲悠揚婉轉,聲聲重疊,在孤江之上遊蕩。
那笛聲仿佛是一種指引,隻見淩川的屍首,那實際上更像是一團被燒焦的黑炭,此刻,那黑炭一般的屍體裏,卻有星星點點光亮在盤旋。
那是,螢火蟲。
那些飛旋而起的螢火蟲,在笛聲的指引下,巡著一定的軌跡,從孤江上空飛過。
密密麻麻,仿佛無窮無盡。
片刻之後,隻見那些將孤江城團團圍困的,玉冥宮中的船隻,隨著那些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一並消失在孤江盡頭。
笛聲突然變得哀怨,幾乎算是如泣如訴。
在這樣子的夜色之下,這笛聲,聽來,令人鼻翼酸楚。
幾乎是要落下淚來。
而小牧的眼淚,卻在此刻,無聲無息的落下來。
她站在莫輕寒的身後,從她的視線看過去,目之所及,發絲飛揚,握笛的姿勢優雅,那一方天地裏,他仿佛是一尊神衹,從始至終,是她世界裏,全部美好溫暖的感官。
她看著他的背影入了神,她累了,額上有汗珠,她真想不管不顧從背後狠狠抱著他,在他寬厚的背上,枕出一個美夢。
一滴淚落在甲板上,悄無聲息,瞬間消散。
笛聲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她來不及伸出手去,他給的溫暖已經全部斂去。
天地間,一片清明。
似乎,容不得這小小的,見不得人的,小兒女的私情。
但無論如何,孤江城這一場虛假盛大的浩劫,算是過去了。
自然是被當作大恩人,被請進孤江城中的。
孤江城主對莫輕寒一行,招待周全,一一道謝,因為夜深,又安置了妥當的休息場所。
各處忙亂,等到終於安排妥當,黎明的腳步已經悄無聲息的來到了。
孤江城主卻顧不得疲累,匆匆往西苑趕去,青苔石階,那一株大榕樹下,在黎明淺淡的光暈裏,那一道令他心心念念了一千多個日夜的人影,孤寂單薄的立在微涼的晨風中。
那般好看,仿佛是一個虛無的夢境。
他放慢腳步,輕輕走過去,溫柔喚她,“靈兒……”
小牧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看著他,給予的回應,帶著苦楚的克製,“楚哥哥……”
公子顏色無雙,氣質高傲清冷,可是這一刻,墨玉公子,孤江城主,眼裏卻盈滿了淚水,委屈的癟了嘴,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又仿似遭受了難以承受的欣喜,但這欣喜,在這一刻,變成了一道烈火,令他難以忍受這煎熬。
此般容顏,卻不算玉無雙了。
但那一眼對視,已足夠,令他生命中,所有苦難,全部開出最美最香的玉石花。
十一年前,玉冥宮。
玉冥宮是沒有春夏秋天的分別的,因為雪山深處,四季寒冷,飛雪沒日沒夜的飄落,所以,雪山之上,永遠隻有那一種慘淡的灰白色。
那一年,小牧八歲,第一次遇到楚江孤。
他卻已經是一個小大人,即使那時,他是玉冥宮最卑賤的囚徒,卻脊背挺直,姿態高傲。
陸靈幽在那樣多的人中,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從此,他們一起訓練,一起,成為玉冥宮梵音界,最負盛名的殺手、死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