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的毓安宮夜裏,原來真的來了客人。
來者獨身一人,裹著極黑的鬥篷。月色稀疏,黑夜劃破了一條口子,僅容他在其間穿行。如暗夜渡河,水聲潺潺,一人涉江而來,遊了許久終於抵達岸邊,劃開的漣漪在他身後緩緩彌合。
風吟雪瀾見到風帽下的臉,紛紛跪了下來。來者腳步並未在院中停留,隻是極快拋下一句——
“免禮,都先退下吧。”
正是皇上。
皇上推門而入時,若昭已經等了許久。她靠在輪椅扶手邊看書,手邊燈火並不亮,像佛前永恒地跳動不息的香燭,淹沒在悠長又寂靜的月色裏。
他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從側容看,她與她,當真是極像的。安靜下來的時候,同樣柔淑嫻美,從眼窩到鼻尖再到嘴唇,精致得恰到好處。頷首時微垂的眼睫時而忽閃,似枝頭微著風雨的嬌軟桃花。
如果她懷中抱一張琴的話,更像。
若昭卻在此刻突然抬頭。
“皇兄來了?”
皇上一愣,隨即大踏步上前掩過適才的怔忡。
“你早就知道了朕回來?”
合上,整整齊齊置於膝上,若昭歪著頭看他,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皇兄總要來問一聲為什麼。你放任我與母後在壽康宮大吵一架,無非是想看看,我們倆各自做到了哪一步。尤其是我,在這個局裏潛得有多深。對了,”她忽一笑,仰首看他的眼神變得嘲弄,“還沒來得及恭喜皇兄。”
“什麼意思?”
“恭喜皇兄自由了。”她臉上掛著不出錯的淺笑,“你用一個兒子的半生前途,徹底洗淨了即位時的種種不堪。從此皇兄不用再任何列祖列宗麵前抬不起頭。錯都是旁人,你沒有錯。”
原來是這件事,皇上咧嘴。
“你這是在怪我。”
沒有自稱“朕”,很像是有幾分委屈。
這頭冷聲,“不敢。這麼做符合人之常情,換一個人也會。”
這麼聊就沒辦法聊下去了,皇上退了一步,“昭兒,你這樣說話,很不像你的母親。”
“我不用像她,”若昭正色看他,“在這世道,如果我像她,便活不到今日。”
各自沉默。
“實話說了吧,”再沉默就聊不下去了,若昭淡聲開口,“我知道你這些年在利用我。利用我對生母的好奇,或者懷念,種種心思,試圖把我磨成一把捅進陳家的匕首。”
“昭兒,你誤會了……”
“不是嗎?”
若昭揚眸看他,左半邊臉上的青紫,清晰可見。
皇上退得從善如流,“或許有吧,但你始終是她的女兒,我總不可能害你。你要去便去,我全力支持。你想要一世平安,我便全力護你。你說你想嫁到蕭府,我想著蕭府總該安全,便允了。背靠蕭府,難道還不足以庇護你嗎?”
笑話。那些年雲山上的燈芯草,難道是自己長腳跑到藥裏的?
有些事實在不忍心戳穿,戳穿了今晚就沒辦法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