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靜聲聽的李世默渾身一顫。
幾乎下意識看向若昭。又忍住了,沒回頭。隻覺得一瞬間的芒刺在背紮得他透骨的涼,指尖下她的手微不可察一顫。
本來是不可察的,實在是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感知到。
後麵的話他聽得不太清了。直到父皇推門而出的時候,兩人還僵在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皇帝陛下的目光在這兩人間打量一圈,最後落在李世默搭在李若昭的手背上。
目色驟然變得意味深長。
終於,發出了極輕極輕地一聲嗤笑。
“要見太後,現在就見吧。”
他邁了兩步,把一站一坐的兩個人拋在身後。
“你們好自為之。”
門戶大開,正午的陽光從高大的門扉外傾瀉而入,照亮一片分隔明暗的坦途。
壽康宮的主殿裏,太後跌坐在地上。她靠在高腳的黃梨木椅邊微微仰頭,十幾隻簪子步搖壓得她的雲鬢半偏,身上還是那身大壽宴客的禮服,灰撲撲的鳳凰耷拉在地上,鋪就一塊斑駁又華美的布。
“來了?”
她一手倚在木椅上,試圖把自己撐起來。稍一用力,沒作用。再用力,折騰了一輪花甲的身體實在撐不住。最後還是保持著靠在黃梨木椅的姿勢,微微仰起頭,跌坐在地上也足見後宮之主的風範,覷了門外兩人一眼。
“出息啊。你們兩個。”
李世默終於回頭看向若昭。
你不是還有話說麼?
若昭也在打量著太後,隔著一道光架起的飛橋。
末了,她回頭,向著候在樹蔭下的雪瀾輕輕拋下一句。
“阿瀾姐,我們走吧。”
這就走?
李世默回頭眨巴眨巴眼。
本來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若昭到壽康宮之前,其實準備了滿肚子的話,關於她生母的死,關於安和元年的樁樁件件,長安城裏不見天日的飲恨,甘涼朔漠數十萬黎庶流離失所的悲情,千頭萬緒,皆因麵前這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
隻是在推門看到陳太後的那一刹那,若昭突然覺得,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同樣是在詭譎的宮廷中攪弄風雲,同樣是不擇手段把那個男人送上高高的寶座。
這樣算來,她與陳太後,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在這個成者為王敗者寇的時代,失去了太子這一抓手的陳太後,雖幾無再度幹涉朝政的可能,但她畢竟是太後,皇帝陛下的生母,失了權勢,也還能在壽康宮裏安安心心度過她的晚年。
而她自己的路,卻才剛剛開始。
那些無關痛癢的細節,那些注定無法改變的過去,多問又有何用呢?除了讓自己看起來像落井下石不太體麵罷了。
“……長公主!”
李世默一路追了出去。
他本來是想叫“昭兒”的。
不能叫。
該叫“姑母”。
他又不願意。
最後千回百轉,喚了聲“長公主”。
若昭讓雪瀾停下了下來。
“接下來事好好辦。太子喪儀,統計傷亡,優撫家屬,整頓軍備,這些實打實的事做起來你肯定不會比李世訓差。衛將軍那邊還需走一趟,該說什麼你心裏也清楚。至於剩下的事,交給我,會有一個好結果的。”
那你還回來麼?回宣王府。
李世默叫住她是想問這個的。
藏書樓還在,藏書樓裏你的軟塌和茶幾還在,今年四月十五的生辰還沒來得及過。還有你院中的那樹桃花,今年春天開花了,一樹生機勃勃,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