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效法漢魏董卓入洛。”衛茂良輕笑一聲,“殿下就沒有想過,萬一罪臣不想引頸待戮呢?萬一罪臣傾太原府的兵力反攻長安,照如今神策軍的實力,未必能擋得住。”
的確擋不住,五千不善攻城的翎驍營都能把五萬神策軍打得夠嗆。一旦河東大軍壓至長安,京城必危。
李世默跪坐在另一頭,淡聲。
“衛將軍不會。”
“那就是有後招,就算罪臣騎兵也絕不會脫離殿下控製的後招。”
衛茂良抬眸看他。
李世默也看回去。
監牢中唯一一扇鐵窗投下天光,判然劃開如銀河。隔著淺淺的日光,兩人各居一頭黑暗。
李世默也不知道若昭到底有沒有後手,按照她的習慣,辦事穩妥,方方麵麵周全,應該是會留的。他捫心自問,如果是他來布這個局,同樣會留一招後手。
“留了。”
沒什麼好否認的,人之常情。但他又補充了一句。
“但經此一役後,世默對衛將軍,不會再留後手。”
衛茂良微微挑眉看他。
李世默解釋道:“留後招是為穩妥。在此之前世默並未與衛將軍深交,衛將軍所有的名聲,不過是他人口耳相傳罷了。我不可能把京城皇宮的安危寄托於旁人的風言風語上,這確為個人計,更是為陛下、為朝廷計。
“但如今不同了。衛將軍了卻神策軍一事,聲望大振,本可調河東軍更進一步,弑君、立帝,或者篡位,說不定都能成功。此情此景下卻主動負荊請罪,甘入大牢,長安黎庶,文武百官、王室宗親由此保全,世默也確定了那些傳言非虛。從今之後,世默對衛將軍的心誌,再無疑慮。”
李世默原本透徹幹淨的臉顯得極為誠懇。
“我信你,因為我敬你。”
為了長安城的安定,為了大局的安穩,放棄自己的名聲、前途,乃至生命。他該敬他。
李世默的一番話,從某種程度上,意外戳中了衛茂良某種曲折的心思。
敬重為公,感謝為私。
先敬重而後感謝,先公而後私。衛茂良曾以為這是聖人之言,普世皆準,不說人人能做到,至少也該認同這套標準。
後來才發現並不是。介入朝政愈深,便愈覺得周遭皆是私利當頭。無窮無盡爭端皆起因一個利字,他無法認同,更做不到同流合汙,隻能讓自己盡可能冷眼旁觀,正心誠意之餘再考慮兼濟天下。持身中正也好,不涉黨爭也好,衛茂良自我反思,也是有某種天真的,遺世清高的意思在裏頭。
沒想到一朝打入天牢,原本冷寂的心思就更不抱有希望。卻又偏偏是在四處高牆的人生道口,遇到了如金子般可貴的,同好相惜。
衛茂良那頭始終沒說話,隔著那道愈發明亮的天光,李世默看不太清,更無法確定他在想什麼。
換個說法吧。
“這段時間,世默會想辦法把衛將軍救出去。定當盡力。”
“施恩?”
剛一開口便覺得有些不妥,衛茂良向來討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隻怕麵前的宣王殿下也不喜。隻是身處囹圄,他冷靜地自我剖析,確實是現下的心態出了問題。
“要這麼理解也沒有問題。”
李世默笑眯眯地應了聲,絲毫不讓衛茂良覺得尷尬。
“但功利點看,如今天下的局勢就是這樣。大唐之西、之北,皆有虎狼,內部也並沒有安定到哪兒去,尤其河朔,為患更甚。能據河東鎮河朔的,滿朝有也隻有衛將軍一人。”
一頂實話實說的高帽子戴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