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岄從衛府奪路而逃。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比來時更為洶湧。敏捷的身姿逆浪前行,驚濤駭浪般的屋簷在腳下飛速向後消失。
幾乎是剛回蕭府,她徑直撞開府上佛堂的大門,跪在佛前的蒲團上埋首大哭。
蕭府的佛堂是專為蕭家主母長樂靜和大長公主修建的。自隆平元年燕姨娘事發,大長公主斷情絕念,甘入佛門淨地再不問世事。沒想過這小小佛堂還會來客人,除了按月送入的份例,上次前來拜訪佛堂的,還是兩年前回府的熙寧長公主。
那是不得不應付的人。她不欲讓宮裏人知道蕭府當年的醜事,就必須修飾好她作為蕭家主母的姿態。僅剩的那絲皇家女兒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娘家人麵前有絲毫疲軟,不允許讓皇城宮城裏的人知道她二十多年前執意守身嫁給狀元郎之後,隻落得個這般如此可悲的結局。
十數年來不出門不見客的大長公主原本已經睡下,聽見正廳有動靜,起身披了件長衫前去查看。
蕭岄還未換下她那一身夜行服,包巾束發,雙劍在背,像是凜冽的風吹入一片昏黃幽深。靜和大長公主從重重門廊步入佛堂時,遠遠望見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燈火幽微下,黛藍偏黑的影子,在高聳的佛像前蜷縮成一團。
那是蕭岄吧?
幽居佛堂多年,大長公主最多從旁人口中聽到關於蕭岄的隻言片語。當年她與蕭靖不和一氣之下自甘幽閉,母女之間那時便斷了往來。捫心自問,在阿岄長大的過程中,她這個做母親的,始終是缺失的。
後來陸續從外麵得知,阿岄性格很是開朗,脾氣雖有幾分嬌憨,但還算明白事理,順順利利出落成這般大姑娘的模樣。
如今親眼一見,居然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知道這些,愧疚的情緒總能稍稍得到紓解,舍身於佛的靜和大長公主終於有稍許欣慰。
她撿了另一塊蒲團,放在蕭岄身邊,年近半百身子骨緩緩扶著地麵,陪著蕭岄跪在佛像前。周遭昏暗,佛前燈燭卻又徹夜不息,如聖光普照,洗淨鉛華,隻餘最暖且柔的團團暖光。
小姑娘的哭聲淒厲,佛祖的笑意卻始終慈悲。
靜和大長公主的歎了口氣,遲疑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背。
算起來,阿岄也該有二十二歲了。
想到二十二歲的自己,正鳳冠霞帔,喜帕的紅遮住她看待世界的眼,懷著滿心的期待,等待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她的情郎。
都是過來人,能讓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哭成這般的,多半一個“情”字。
情字亂心,情字自苦,情字予人希望又終將離她而去。隻有斷情絕念,才不會有失望,痛苦,乃至絕望。
這是靜和大長公主在佛堂裏的十數年,唯一悟出的道理。
讓她如何與自己的女兒說呢?對一個還未滿二十二歲的小姑娘灌輸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會有的想法?
“想哭就哭吧,沒事的。”
千回百轉,靜和大長公主淡聲道。
哭聲驟然停止,啜泣聲卻沒辦法停下。撕心裂肺的哭泣後,身體因為難以平靜而止不住地一抽一抽。
靜和大長公主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個清瘦身體在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