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王從看到阿史德大軍壓境的一瞬間酒便醒了。
站在蕭關城樓向西北望,已經用不著遠眺的望筒,肉眼可見地萬千馬蹄踐踏起沙塵,地麵震顫聲不止,為首的黑貂皮襖尖頭靴鼻,巨大的纛旗在長風中獵獵。
鎧甲已經穿戴齊備,涼王頭也不回地從關城樓上沿著陡峭石階大踏步向大營中去,鋥亮的甲片隨著他的步伐搖晃如沙漠中的瀲灩波光。
“調最近的援軍,多久能到?”
章副將一路小跑跟在這位名不副實的隴右道黜陟使身後,忙送不迭答:
“最近的援兵在原州州治平高縣,沿蔚如水河穀向東南上遊溯源過去,大概八十多裏地。”
涼王停下腳步,恨鐵不成鋼地回頭看這個不開竅的副將。
“這我還不知道嗎?我問的是,能實打實調過來多少人?這些人趕過來大概多長時間?”
“這……”
章副將稍一遲疑,聲音囁嚅。
“末將也不知道。”
隨即在涼王“那你還知道個屁”的目光下嘴巴比腦子還快地救場道:
“末將這就派斥候前往平高縣調兵,涼王放心,末將定盡全力……”
話未說完,涼王早已向著蕭關大營轉身奔去。
剛走一半,轉角處縹碧的錦袍又躍入眼簾,似是要擋住他的去路。
“殿下還出門迎戰嗎?”
就算是卓圭涼王腳步依舊不滯,把頭上的兜鍪垂於頷下的朱纓係好,擲地有聲地落下一個字。
“出。”
“還請殿下留步!”
卓圭也緊跟一軍統帥腳步,大踏步隨在涼王身後。
“草民議事不妥,但蕭關事係大唐西北,還望殿下謹慎行事。”
不如此時暫且閉關自守以待援軍,蕭關畢竟控扼隴山山口,易守難攻,阿史德所率騎兵不善攻城,便能拖上幾日。這幾日的時間還可讓他飛鴿傳書給昭妹,聽聽她的想法和建議。
但這些話都不方便說,自己一介草民,對軍事指指點點已經很是不妥。尤其不可讓昭妹在明麵上介入朝政過深,否則易落人把柄,平白遭人忌恨。
卓圭說話向來很有分寸,點到為止,這是他能熟練遊走在風波莊、明月樓與手頭各項事務之間的不二法門。
涼王不知是真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是早有計較。相比應對章副將的態度,對卓圭已經很是和緩。
“如今情況萬分危急,陛下尚未回鑾依舊滯留在鼎州獻陵陵邑,我們此刻堅守不出便是滅自己誌氣長他人威風。現在應盡快一挫阿史德的銳氣,為陛下爭取回朝的時間,切不可令胡兒在我大唐的國土上肆意叫囂。”
涼王口中的“胡兒”阿史德左賢王,也正率領三萬輕騎兵,嚴陣以待在蕭關城下。
他眯著眼順著隴山山勢向上望。山不算高,深秋草木枯黃將凋未凋,從黃沙接連向上依次是枯草與稀樹,了無生氣的黃在接近雲霄時方才有了恒久不變的青碧色。像一道從山頂揮毫而下的畫筆,起勢極濃極深,愈到山腳愈如強弩之末,顏料用盡隻剩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