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窮陰:無休(1 / 2)

李世默從長安折轉回鼎州時,在距長安百裏的櫟陽縣,迎上了父皇回京的鑾駕。

據說櫟陽城曾是秦國舊都,秦人最不甘的血脈融入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痛失國土的河西之恥在這兒深深紮根,雄心壯誌的商君在這兒蓬勃噴發。

最終,他成功了。所以有關中近千年的興盛,所以有秦製綿延不息的生命力,無論承認與否,這套統禦天下的學說,被後代奉為萬世圭臬。

天下雪了,無盡的米粒兒簌簌從天邊垂落,蒸騰開如薄紗的輕霧,似乎天地都陷入無邊無際的混沌之中。風聲在號哭,穿過枯槁的樹叢死灰的草木,不知從何處而來,但無論走向何方,都與它迎麵相撞。

回京的隊伍加上六部九監浩浩蕩蕩的儀仗,又是綿延數裏。和來時香車華蓋一模一樣,鮮豔的彩旗朱纓墜飾依舊張牙舞爪著,天子鑾駕的威嚴在眾生喑啞中無聲地傲視。

但又確乎不同了。中途逃逸的兵士不少,饒是李世諺李世誠已經帶上數千兵馬前來加入,兩相抵消,隊伍竟然還是短了一截。

風貌也大不相同,疲憊的馬隊緩步趿拉著,不耐煩地嘶鳴著,破了的牛皮靴摩擦地麵咿呀不停。躁動又死寂的氣氛在每個人頭上盤旋,在漫漫數裏的隊伍中如幽靈來回飄蕩。

李世默讓打頭的李世諺和淩風對接,把跟著他的數百兵士安置妥當。自己獨身一人逆著風,穿過漫長延綿的沉默的馬匹和垂頭的兵士。馬蹄不安地摩擦地麵,露出草木醜陋斑駁的枯根。

“兒臣李世默,複旨。”

李世默跪在鑾駕外,玄色的鬥篷上已沾了一層薄薄的銀霜,還有落在他發上白沙,似鬢邊驟然而生的華發。

他也不知自己複的究竟是何旨,畢竟父皇的旨意,他一條也沒遵守過。

雪粒子落地即化,悄無聲息地融入黑黢黢的大地。好不容易有些積雪,又被馬蹄踏碎、碾過,徒留一地黑白斑駁。

玉輅青質車厚重的門簾始終沒有掀起,彩繡金飾的龍紋隨著風搖擺不已。門簾開闔中毫無感情的聲音應了句。

“起來吧,回去再說。”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李世默靠在自己的馬車中想。所有選擇,都是他在清醒的狀態下自己做的自認為最合理的選擇。每一次非此即彼的抉擇,本身就暴露了他最真實的想法,沒有人強迫。

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今後麵對同樣的情況又會做出怎樣的回應,陛下有眼睛,他自己會看。

每一步都沒有錯,可是好像每一步都錯了。驀然回首,他原來已經偏離太遠。

風吹起車簾,時不時陰沉沉的天光灑入,鸞珮在耳旁琤瑽作響。

窗外的亮也是可憐的,風雪已經遮蔽了所有明亮鮮暖的色彩。據說太陽一直就在烏雲之後,在片刻的罅隙中沉默地注視大地,和紅塵滾滾的人潮。

真的會有嗎?

中途有李世諺帶著李世誠前來探視,淩風守在門外,憂心忡忡地瞟了一眼自進去之後就毫無生息的車廂,都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