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鈺。
是個不錯的名字,不過他也姓珺,莫不是同我的主子珺煜有著不可言說的關係。
江陵城宜景宜人,有珺氏一族聲名顯赫,如今掌家之公子珺煜權勢滔天,整個禦妖族都以他為首。
我細細打探一番,才曉得他竟也是珺家之公子。混成這般模樣的珺家公子,我是第一次見著。
以我同此珺鈺的相處來看,他是個極其單純之人,心善慈悲又樂觀開朗,雖然是個瞎子,卻是個從不消愁的樂觀瞎子!
作惡多端又善於巫咒蠱毒的珺煜,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借著給珺鈺打工的名義同他朝夕相處,他果真單純,毫無防範。
若我是個殺人魔頭哪天把他割了頭,他飄飄蕩蕩進了冥司也不自知。雖然我真的是個殺人魔頭。
“公子,今天收益很是不錯。你的畫得了不少人讚許。”
我歎道。
傍晚之時,炊煙嫋嫋,我們走上橋頭,身旁的河水潺潺奔流,幾扁小舟不緊不慢而過。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有些驕傲自喜。
我牽著他小心翼翼踏著石階,青苔遍布,斑駁鬆動。下了橋,他脫開我的手,麵色平靜。
實在是一個太過正經的公子。
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留在古樸而有些破舊的屋瓦閣簷之上,望不到盡頭的小巷人煙罕至,兩邊的院牆爬著青苔和藤蔓。
同橋另一頭的喧鬧繁華光景好比繁城與山水之別。
天邊的漫雲狹長而溢彩,這時出乎意料地下起細雨,我隻好同人家借了把傘。我們二人才沒被淋成落湯雞。
我順手牽著他,撐著油紙傘走在漫長的寂寥雨巷。他倒很乖巧,一路上沒有脫開我的手。
晚上吃過飯,他又鋪了紙作畫。我坐在旁邊托著腮盯著他,這瞎子沒發現我盯著他。
半啟開的窗子透過來的涼風,吹得人舒爽透氣。他作畫時,卻也一如既往點著燈。
案上陳列著大大小小的顏料瓷盤,並各種不同的畫筆。宣紙也累了不少。
盯著他精致麵龐,思緒萬千。
起初我對他一介瞎子如何作畫而好奇,對此他解釋說。
“我以前眼明目清,精於作畫,還是知道外界景物的模樣。”
“隻是我得了眼疾後,隻好以香味獨特分明的花草製成顏料作畫。”
雖然眼目失聰,其他感覺倒是十分精,憑著顏料味道和腦中記憶,作出畫來倒不是不可。
有些花草隻開一季,一季開一季落,再無處尋。他植了滿園的花草,每一季他都采來花製出顏料。
“香味不濃烈,青純悠遠,陣陣入鼻。此為白玉蘭,色潔白如玉。”
“冷香更甚,有逼迫之感。紅芍獨開一支,色澤豔麗緋紅。”
“芬芳馥鬱,絲絲沁甜。桂花盛開便是香飄十裏,其色淡黃俏麗。”
……
跟他一起混,感覺受教了不少,以前隻知殺人爽快,不曾想此閑逸平淡的生活也過得舒適不已。
我幫他采花之時,花盛園大,不得不感歎。“你家真有錢呐!園子那麼大!”
他尷尬笑了笑,並不說話。後來我打探知曉了他全部身世。
身為珺煜的長兄,珺家嫡子,他從小被當做是珺家未來掌家人培養。
不過他自小毫不關懷禦妖族的正經事,空富才華,卻一股腦兒愛作畫,活得閑散自如。
不過即使如此,隻要他以後當好掌家人就好,珺鈺品性和才華深受長輩喜愛,他接家掌門眾人所望。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半途找回來的庶子珺煜插上手。
一夜之間,他患上眼疾,醫治良久卻無用效,終究成了一個身殘之人。由此,後來眾人更覺他太過優柔寡斷、唯唯諾諾,尤其他是個殘疾,難當大任。
他不爭不搶,本就對家主之位毫不在意。最後珺煜使勁手段上了位,珺家已無他的容身之處。他一眼盲之人,被親戚收留,安分守在一方之席。
若他不這麼善良單純,提防敵人暗害,此時攬權的可不是珺煜那廝了……
“你沒想過回家嗎?”我有時候會問他。
他總會漫不經心地回答。
“家裏都是勾心鬥角,過得不大舒心,不如我當下逍遙自在。”
原來還有人這麼不把權力和欲望當做一回事,或許,他本就應該這麼無拘無束的活著。凡俗之人不可觸碰。
這時他已經畫好一副美人圖,暗燭照耀下,此美人腰身纖細,身段高挑,曲線優美有致。
青絲瀉下,並以一身灼灼紅衣,楚楚動人……
奇怪的是這美人沒有臉皮,沒有臉皮判斷不出來是不是真的美人。
他置下了筆,像是陷入了深深思索。
我伸出手來欲摸上他的臉龐,燭色星火燃著此夜的安靜。
我停住了手不敢真的觸碰到,怕將潔白之玉染上汙色。
後來我才知他是畫的我,倒也是,這身形跟我有些相似,對此他自豪道:“聽你的腳步聲,還有你日常的習慣,我就知道你的身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