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吹來，驅散了盛夏的炎熱。
大橡樹的陰影下，我們並排而坐。李智宸仍然握著我的手，柔和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
“老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所以記得不清……”他輕輕皺了皺眉，繼續說，“不過……我時常會夢見，自己落入一片黑暗的水中，痛苦掙紮，呼吸困難……”
他黑亮的眼睛漸漸失去光澤，垂下去，不再看我。
“突然有一隻又細又白的手，伸進水裏掐住我的脖子……”他頓了頓，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在那背後，我隻看見……漫天飛雨淅淅瀝瀝地下，天地間被罩上一層迷霧……”
說到這兒，他突然痛苦地雙手抱頭，聲音也充滿了絕望：“腦子裏……我的腦子裏不斷地響起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就算我拚命捂住耳朵，瘋狂地撞擊頭部，那聲音也不會消失……”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了。
他的雙手仍然緊緊抱著頭，手肘撐在兩腿之上，頭埋著，痛苦地大口大口喘氣。
“李智宸……”我擔心地輕聲喚他，身體也離開石椅，蹲在他身前。
我的眼睛焦慮地盯著他低垂的頭、抱緊的雙手，還有他那微微顫抖的肩膀。
我緊張地、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輕輕觸碰他那繃得緊緊的手臂。
他突然深深呼出一口氣，聲音又回來了，卻帶著絕望的悲哀：“這個夢一直纏繞我，直到現在都沒有遠去……雖然他們從不告訴我，也不跟我講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大概也能猜到……”
他再次停下來，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頭仍然深埋著。我的心跳已經跟隨他的痛苦、我的緊張迅速加快了。
“夢裏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我的母親……相冊裏的照片也應該是我撕掉的……我根本想不起她的模樣了。”
他的身體在我的手掌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
“他們隻告訴我，父親因為她而死，她自殺未遂，後來離家出走了……”他抬起頭，用手掌擋住臉，聲音從指縫中傳出來，“這就是……所有一切。”
一切歸於沉寂。
隻有微風輕撫樹葉的沙沙聲，鳥兒歡快的鳴唱，夏蟲竊竊的私語，偶爾闖入進來的幾聲汽車引擎的低鳴，還有他那沉重悲哀的呼吸聲……
在所有這些聲音中，我的心跳聲漸漸被淹沒了。可它有什麼資格在這裏狂蹦亂跳？有什麼理由不安穩？
它現在應該平緩下來，讓它的主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腦子裏，想出一個好辦法，一句安撫人心的話……
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呢！
我又能做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無力地垂下腦袋。我現在才明白，我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是多麼的狂妄自大！
僅憑我那麼一丁點的、微弱的付出，半吊子的情感，我真的能夠讓他開心大笑、獲得幸福嗎？
不過，如果可以，如果他希望……這樣的我還有資格陪在他身邊……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