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白無淵又想起一件事來,因又加了一句:"今夜便算了吧,待明日,晚輩清點了人手,帶人將這裏盤查一遍,但凡是有屍骨未收的,便都收斂回去。災民也是我西楚百姓,至少得讓他們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這話一出,莊子期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欣賞。
他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方才是我疏忽了。"
二人才說著,就見顧九提著藥口袋走過來,莊子期頓時停止了這個話題,自去把顧九手裏的藥口袋接了,一麵道:"你先去坐一旁休息一會兒吧,這裏暫且不用你了。"
其實今夜也壓根沒讓顧九做什麼,她一時有些郝然,因道:"師父,我不累,倒是您,這腿疼不疼,您先坐著歇歇吧。"
莊子期這腿是早年間的毛病,聽林安說,他每到梅雨季節的時候,都是疼的鑽心。
尋常時候,白日裏累到,晚上也必然是睡不好覺的。
這幾日莊子期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趕來,原本就休息不好。如今又隨著他們深夜翻山越嶺,這會兒便是他麵色如常,顧九也注意到莊子期的腿在不自覺的發抖了。
那是疼的。
聽得顧九這話,莊子期擺手一笑,道:"無妨。"
不過他到底是拗不過顧九,被對方摁著坐在一旁的土堆上,蹙眉道:"您且坐著。"
分明是個小姑娘,管教他的時候倒是很有氣勢。
莊子期睨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淡淡道:"你這小丫頭,倒是越來越有秦崢的模樣了,果然是夫妻。"
這氣勢,可是跟秦崢如出一轍。
他這話一出,顧九頓時有些郝然,歎了口氣道:"師父,您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非得打趣她,好玩麼!
不妨她才說完這話,便聽得白無淵也含笑道:"秦大人跟秦夫人夫妻恩愛,相像自然也是應當的。"
都說這人有夫妻相,原本的時候白無淵還沒注意過。可是這一路隨著一同前來河南,相處久了,他倒是發現這顧九跟秦崢的確有諸多相像之處。
現下想來,可不就是夫妻相麼。
聞言,顧九的臉越發紅了幾分。她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問道:"他們得刨多久?"
一個兩個的都來打趣她,顧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不過此時,她倒是越發想念秦崢了。
若是他在,必然會替自己懟回去的!
念及此,顧九又不由得在心中歎了口氣。
正在這時,卻聽得有人高聲叫道:"老先生,我們看到手了!"
那真的是一隻手。
不過,也的確是一隻。
因為它斷了。
這盛夏的天,便是扔一塊肉到土裏,這會兒也得腐爛的七七八八。更遑論這是一個屍首。
且還是生前便開始腐爛的屍首。
數十日的功夫,足以讓這屍首爛的不成人形,從土裏被刨出來的時候,除卻那臭味兒之外,更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顧九隻順著看了一眼,便覺得胃裏有些翻湧。
莊子期倒是神情如常,他早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當下便快步的走了過去,一麵蹙眉道:"你們先別碰。都散開一些。"
讓眾人給自己騰出了位置之後,莊子期則是自己走上前去,一麵拿了一把藥粉灑了上去。
隻一瞬間,便見那一具腐爛的屍首上麵,飄起了一朵朵藍色的火焰。
隻是那火焰雖然在燃燒著,卻並不會真的燒到人,若是單單這般看去,甚至還覺得有幾分好看。
顧九站在一旁,看著莊子期的手在那屍首上麵來回的翻找著,也不由得被吸引了心神。
這分明該是十分恐怖的畫麵,可偏生在這恐怖之上,又生出了這樣的花,既美且妖,又足以攝人魂魄。
那人身上的衣服還沒有完全腐爛完,隻是衣不蔽體,不過因著都爛的差不多了,倒也沒什麼男女大防可言。
顧九到底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畫麵,因此盡量去看莊子期。
對方倒是渾不在意。甚至在那衣服礙事的時候,還能隨手一扯--
隻聽得"刺啦"一聲,便見那衣服成了碎片,骨架隱約露出來,混合著大片開花的胸膛,越發多了幾分詭異。
莊子期原本神情無波,卻不知看到了什麼,呼吸驟然一重,整個人也坐在了地上。
"師父!"
見莊子期麵色大變,顧九連忙跑了過去,卻被莊子期厲聲喝住:"別動!"
這聲音裏帶著幾分顫抖,甚至於還有些淒厲,讓顧九的腳步生生的頓住,與眾人一起站在原地。
而莊子期,則是手撐著地,重新跪坐在那屍首的麵前,用另外一隻手去探向了對方的後頸處。
因著他脖子與身體之間隻剩下骨頭的連接著,所以那一顆腦袋歪的便有些弧度詭異。
便是這樣的弧度。可以隱約看到他後頸處,有一個標記。
莊子期幾乎是用極輕的力道撥弄過去,在將那骨頭捏過來的時候,終於看了個清清楚楚。
那是一團火焰。
縱然褪去皮肉,可那標記卻深入骨髓,在骨頭上都可以清晰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