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說孫小臭兒吃了一個溝滿壕平,酒也沒少喝,全然忘乎所以了,一邊打著飽嗝,一邊醉眼乜斜地對那位老太爺說:“老爺子,我這才明白你為什麼叫我恩公,因為你們家的酒肉太多吃不過來,得求我來替你們吃,如今我肉也吃飽了,酒也喝足了,幫了你們這麼大的忙,大恩不用言謝了,咱們就此別過!”說完話搖搖晃晃往門外走,卻被老太爺一把拽了回來,將孫小臭兒摁在太師椅上,整頓衣冠拱手下拜:“萬望恩公搭救則個!”

老太爺自稱姓張,尊他的皆以“張三太爺”相稱,祖祖輩輩一直在此居住,都說富貴無三代、貧賤不到頭,他們家卻不然,從祖上就有錢,世世代代治家有道、家業興旺,卻也沒有為富不仁,乃是當地頭一號的積善之家。不過人生在世,無論善惡貴賤,總有恨你的,他們家行善積德,從不與人結仇,可也不是沒有仇人,當年有個大對頭,死前在墳中埋下一件“鎮物”,妄圖以此滅盡他們家的運勢。起初也沒在意,以為破點財沒什麼,可沒想到這件鎮物十分厲害,年頭越多越邪乎,如今破落之相已現,遲早有滅門之厄,因此求孫小臭兒出手,盜取墳中鎮物,保全他們一家老小,因此才說孫小臭兒是大恩人。這個活兒不白幹,張三太爺有言在先許給孫小臭兒,事成之後當以一世之財為酬。

孫小臭兒已喝得東倒西歪,張三太爺說了半天他也沒聽太明白,別的沒記住,就記住那一世之財了,便問張三太爺,一世之財是多少錢?張三太爺並不明言,隻告訴他:“這得看你命裏容得下多大財了,十萬也好,百萬也罷,我一次給夠了你。”孫小臭兒喜出望外,心想我一輩子吃苦受累可以掙多少錢?這一天都給了我,以後什麼也不用幹,站著吃躺著喝,就剩下享福了!當時把脖子一梗、胸脯子一拍:“掏一座老墳又有何難,這個活兒臭爺我幹了!”

張三太爺見孫小臭兒應允了,站起身來又施一禮,說那個仇人的墳就在山上,頭枕山腳踩河,可謂占盡了形勢,棺材下邊壓了九枚冥錢,稱為“厭勝錢”。墓主借這九枚厭勝錢,拿盡了他們家的運勢,而且那是個凶穴,墓主已成了潛靈作怪的惡鬼。常人身上陽氣重,沒等接近棺材,就會驚動了墓主,孫小臭兒是個挖墳掘墓的土賊,成天住在墳包子裏,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幹這個活非他不可。

孫小臭兒財迷心竅,再加上酒壯人膽,一拍胸口滿應滿許,他也不想想,頭一次從天津城出來,到了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誰也不認識,張三太爺怎麼知道他是幹這一行的?隻問張三太爺討了幾件家夥:一把小鏟子、一身老鼠衣,外加一隻燒鵝。說完往地上一倒,鼾聲大作。

當天晚上,孫小臭兒將一隻燒鵝啃個淨光,卻沒敢喝酒,他也知道自己量淺降不住酒,隻恐耽誤了正事,錯失一世之財。等到月上中天,孫小臭兒換上老鼠衣,腰裏別了小鏟子,出門來到山上,當真有一個又高又大的墳頭,墳前並無石碑,孤零零立在荒草叢中。

這一次不同以往,出門之前聽張三太爺說了,厭勝錢不在棺中,而是壓在棺底,別人幹這個活兒得把墳土扒開,棺材搭出來再跳進墳坑翻找,他孫小臭兒卻有“鯉魚打挺”的絕招,省去了不少麻煩。正所謂“一行人吃一行飯”,孫小臭兒繞行墳頭三圈,便已估摸出了棺材的深淺、朝向,當即將一把小鏟子使得上下翻飛,挖開墳土穴地而入,進入盜洞鏟子施展不開,一雙爪子派上了用場,挖土摳泥有如雞刨豆腐,耗子打洞也沒這麼快。

不出一個時辰,孫小臭兒已將盜洞挖到了棺材下邊,他也不用燈燭照亮,常年幹這個勾當,早將一雙賊眼練得可以暗中視物,鑽入洞中摸出九枚冥錢,與銀元大小相似,托在手中還挺沉,急忙用布包上揣入懷中,正待退出盜洞,不覺心念一動,埋在這座墳中的一定是個有錢人,為什麼呢?張三太爺家趁人值,住那麼大的宅子,跟他們家為仇作對的怎會是窮老百姓?要飯的、扛大包的,敢跟財主爺結仇?墓主必定也是地方上的大戶,這就叫魚找魚、蝦找蝦,英雄找好漢、烏龜找王八,非得勢均力敵才做得成冤家對頭。幹孫小臭兒這個行當的,掏的雖然是死人錢,腦袋上卻也頂著一個“賊”字,常言道“賊不走空”,明知棺中必有狠貨,不順出一件半件的冥器,可對不住祖師爺,雖說他也不知道祖師爺是誰。

來之前張三太爺囑咐了,讓他隻拿九枚冥錢,千萬不可驚動了墓主,孫小臭兒此時這個賊心一起,把張三太爺的話忘到爪哇國去了,肚子裏好似裝了二十五個小耗子——百爪撓心,當時就使出“鯉魚打挺”,對頭頂上的棺材下了手。老墳中的棺材埋得久了,棺板已然朽壞,拿手一摳就是一個洞。他拽出一塊黑布遮住口鼻,這是吃臭的規矩,活人身上有陽氣,容易驚動了死人。再說孫小臭兒鑽入棺材,伸手四下裏一摸,發覺墓主已成枯骨,靴帽裝裹尚存,壽帽是紙糊的,大得出奇,卻沒有一件陪葬的冥器。孫小臭兒暗罵一聲窮鬼,不僅沒有陪葬,頭上的帽子也是用紙糊的,白讓臭爺我高興了。正想原路退出去,忽覺腹中生出一道涼氣,往上沒上去,順著腸子可就往下來了,轉瞬之間行至盡頭,雙腿使足了勁也沒夾住,放出一個七拐八繞、餘音嫋嫋的響屁,可能是燒鵝吃多了,沒兜住這口中氣,他也知道如此一來犯了吃臭的忌諱,急忙退入棺材下的盜洞,手腳並用爬出老墳,扯去蒙臉的黑布,快步往山下走,心想這下妥了,該當臭爺我時來運轉,甭管怎麼說,這件事辦得挺順當,好歹掏出了老墳中的九枚厭勝錢,下山獻與張三太爺,平地一聲雷,我孫小臭兒眼看就是腰纏萬貫的大財主了。正得意間,忽覺身後刮起一陣陰風,吹到後脖頸子上直往肉皮兒裏鑽,怎麼這麼冷呢?轉頭往後一看,可了不得了,墓主人追來了!

3.

從山上追下來的大鬼身高一丈有餘,頭上一頂白紙糊的壽帽晃晃蕩蕩,裹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直奔孫小臭兒而來。嚇得他一蹦多高,打小幹吃臭的行當,死人見了不少,可沒見過活鬼,驚慌失措腳底下拌蒜,直接從山上滾了下去,摔得鼻青臉腫、滿頭大包,剛逃到老張家門口,身後的惡鬼也追到了。張三太爺帶手下人打開大門,將他接了進去,緊接著“咣當”一聲將大門緊閉,但聽得陣陣陰風圍著大宅子打轉。孫小臭兒屁滾尿流,驚魂未定,見墓主並未追進大宅,想必是門神擋住了,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氣,緩了半天才把這口氣喘勻了,交出九枚厭勝錢,又將經過跟張三太爺一說,對他貪財入棺一事卻隻字未提。張三太爺手撚長髯沉吟不語,片刻之後抬起頭來,對孫小臭兒說:“墓主已然記下你的長相,你一出這座宅子,它就得掐死你。不過恩公也不必擔心,容我想個法子。”

孫小臭兒說:“您了真有這麼大能耐,還用我去挖墳?”

張三太爺笑道:“恩公有所不知,你盜走了厭勝冥錢,我就不怕它了。”

孫小臭兒將信將疑,又不敢出去,在大宅中待到半夜,忽聽山上雷聲如炸,從山下望上去,一道道雷火繞著山頂打轉。轉天早上來到前廳,見張三太爺穩穩當當坐在太師椅上,旁邊的條案上多了一頂紙糊的壽帽。孫小臭兒問張三太爺:“您把這帽子偷來有什麼用?”張三太爺說你可別小看這頂紙帽子,也是一件鎮物,名為“紙花車”,可避天雷誅滅。沒了這頂帽子,墓主再也躲不過雷劫,此刻已然灰飛煙滅。孫小臭兒兀自不信,趁天亮上山一看,墳頭和棺材已被雷電劈開,周圍盡成焦土,縱然是個厲鬼,也讓天雷打得魂飛魄散了,他這才放了心,回來找張三太爺要錢。

張三太爺言而有信,讓孫小臭兒稍候片刻,吩咐兩個下人去拿錢。孫小臭兒暗暗高興,本來是避禍到此,不承想竟有這等際遇,還讓兩個人去拿,這得是多少錢?那麼多銀元我可帶不走,免不了拜托老張家的下人,抬去給我換成寶鈔,大不了一個人賞一塊銀元,現如今咱也是有錢的大爺了,不在乎這一塊兩塊的。過了一會兒,兩個下人回來了,孫小臭兒一看他們手裏一沒抬箱子、二沒拎口袋,心說這倒好,還得說大戶人家的下人有眼力見兒,直接就給我換好了。他正在這兒胡琢磨呢,其中一個下人一伸手,將一塊銀元恭恭敬敬地擺在孫小臭兒麵前。孫小臭兒當時一愣:“什麼意思,我還沒賞你,你怎麼先賞我了?”

張三太爺對孫小臭兒說:“這就是你的一世之財,你命中隻留得住一塊錢,多一個大子兒也不行,否則必有災禍。”

孫小臭兒如何肯幹,說大話使小錢,這不是坑人嗎?我舍命替你張三太爺上山挖墳,險些把小命扔了,到頭來把我當要飯的打發?當場拍桌子翻了臉,蹦著高兒大罵張三太爺。孫小臭兒乃市井之輩,話不怎麼會說,罵髒話可是八級以上的水平,老張家祖宗八輩一個也沒放過,全給他墊了牙,汙言穢語、不堪入耳。他也不想想這是大戶人家,好酒好肉好招待,皆因有求於他,而今用不上他了,還用跟他客氣嗎?甭說兒子、姑爺,看家護院的就不下幾十人,豈能容他在此放肆?立馬上來個膀大腰圓的,揪著脖領子左右開弓,打了孫小臭兒倆大嘴巴,拎起來往外一扔,“咣當”一聲合攏宅門,任憑他撒潑打滾、跳著腳砸門叫罵,再也沒人出來理會。孫小臭兒氣壞了,可著天底下還有一個好人嗎?可又不敢多作糾纏,實在惹不起,張三太爺家大業大,有根有葉有勢力,真惹急了把他孫小臭兒活活打死扔在山上喂狗,也如同捏死隻臭蟲,隻好揣上這一塊錢,罵罵咧咧地走了。

孫小臭兒連窩火帶憋氣,身上又不齊整,東撞一頭、西撞一頭,亂走了半天,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路上遇到一個獵人,長得五大三粗、膀闊腰圓,黑燦燦的一張臉龐,兩道重眉毛、一對豹子眼,身上短衣襟小打扮,腰間圍獸皮,手中拎了兩隻山雞。這一帶山林茂密,靠山吃山打獵為生的不少。打獵的見了孫小臭兒,瞪眼攔住去路,操著一口山東話問道:“小孩兒,你是從橫麼地方來的?”

孫小臭兒正憋了一肚子火兒,看誰都不是好人,以為打獵的攔路搶劫,轉身就要跑。打獵的是山東大漢,拿孫小臭兒如同鷹拿燕雀,追上去一把揪住他說:“小兄弟別怕,俺是山中獵戶,並非歹人,隻是見你臉色不對,這才攔住你問一句。”

孫小臭兒肚子氣得鼓鼓的,沒好氣地說:“我臉色好不了,那個挨千刀的張三太爺,拿我當個要飯的打發,他們家從上到下沒一個好鳥兒,全他媽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打獵的奇道:“哪個張三太爺?”

孫小臭兒說:“當地還有幾個張三太爺?不就是東山下那座大宅子裏的張三太爺。”

打獵的聞聽此言,兩隻眼瞪得更大了,問孫小臭兒:“實在實在地好家夥,你說東山下的大宅子?那個地方從來沒有大宅子,隻有一座千年糧食垛!”

孫小臭兒以為打獵的胡說八道,老張家那座大宅子,院牆高聳,房屋成林,四座朱漆的大門氣派非凡,紅男綠女出來進去,怎麼成了千年糧食垛?

打獵的卻告訴孫小臭兒,此事千真萬確,東山下的千年糧食垛早沒人住了,久而久之被一窩狐狸占據,怪不得剛才從你身邊過,聞到你身上一股子狐臊,原來你進過千年糧食垛。打獵的不怕狐狸,一物降一物,哪怕是成了精怪的老狐狸,見了鳥銃也一樣打哆嗦,他也早有心打下那窩狐狸,因為以往看見過,千年糧食垛中出出進進的狐狸可不少,一個個油光水滑,皮毛鋥亮,這要是逮住扒了皮,絕對能賣大價錢。如果將其能一網打盡,可比鑽山入林,一隻一隻追著打省事多了。無奈那窩狐狸有了道行,不知道在糧食垛周圍施了什麼妖法,人一過去就被迷住了,走來走去隻是在原地打轉,根本近不得前,帶上獵狗也沒用。按孫小臭兒所說,老狐狸自稱張三太爺,那也是奇了,平常的狐狸變成人形,大多說自己姓胡,要麼說自己姓李,可沒有敢姓張的,為什麼呢?天上的玉皇大帝就姓張,興妖作怪的東西和老天爺一個姓,那不找雷劈嗎?敢以張姓自居,那得是多大的道行?

孫小臭兒聽打獵的說了這麼一番話,兩個小眼珠子一轉,心中暗暗尋思,張三太爺家裏那麼有錢,做飯卻從不開火,喝茶洗澡隻用涼水,屋裏也不點燈燭,皆因千年糧食垛怕火,可見打獵的所言不虛。他吃了這麼大的虧,恨得咬牙切齒,正苦於報不了仇,他就問打獵的,有沒有法子對付千年糧食垛中的一窩狐狸?

打獵的說不遇上你還真沒招,這一次讓我撞見你也是天意,合該千年糧食垛中的狐狸倒黴,非得死絕了不可。二人一同下山,找來同村其餘的幾十個精壯獵戶相助,一個個背弓插箭,各帶黃狗、蒼鷹。又備下火種,讓孫小臭兒再去一趟東山,混入張家大宅子偷偷放起一把火,則大事可成。

孫小臭兒思量了整整一宿,想出一個壞主意,轉天一早,又來到張家大宅,跪在門前磕頭如同搗蒜,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前五百年後五百載的委屈全想起來了,先說自己前半輩子怎麼怎麼不容易,真好比是橫壟地拉車,一步一個坎兒,把倒黴放在小車上——忒倒黴了,說罷又一邊抽自己大嘴巴,一邊給張三太爺賠罪,說張三太爺不僅收留了自己,管吃管喝還管住,他孫小臭兒才不致凍餓而死,簡直是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長這麼大從來人嫌狗不待見,沒受過這麼大的恩德,本應做牛做馬報答,到頭來卻財迷了心竅,做了忘恩負義的小人,簡直禽獸不如,枉擔這一撇一捺、不配披著這身人皮。還望張三太爺大人有大量,不跟渾人辯理,別和惡狗爭道。直說得淚如泉湧,號啕大哭。

孫小臭兒哭了多半天,真讓他把大門哭開了,出來兩個下人帶他進去,來到廳堂之上拜見張三太爺,免不了又是一番磕頭求告,鼻涕眼淚一個勁兒地往嘴裏流。張三太爺一時憐憫孫小臭兒,怎麼說也是有恩於他們家,便留下這個臭賊吃飯,沒想到“引狼入室,放鬼進門”。孫小臭兒吃飽喝足了,溜達到院子裏,東瞅瞅西看看,趁四下裏無人,偷偷取出火種,放起一把大火,頃刻間黑煙滾滾、火光衝天,放完了火撒丫子往外跑,出得門來轉頭一看,哪有什麼大宅子,又高又大一座糧食垛,各個洞口中躥出百十條狐狸,大大小小有老有少,一個個慌不擇路,冒煙突火四下逃竄。

原來東山自古就不太平,老墳中的枯骨身邊有兩件冥器,一件應天,一件轄地,年深歲久成了氣候。先說轄地的這一件,就是張三太爺讓孫小臭兒盜來的九枚厭勝錢,為什麼盜這個呢?厭勝錢鎮在棺材底下,方圓百裏之內有道行的東西,全都得聽墓主的。張三太爺這一大家子,是千年糧食垛中的一窩狐狸,無奈受製於九枚厭勝錢,打也打不過,逃又逃不掉,這才借孫小臭兒之手,上山偷走厭勝錢。

墓主失了九枚厭勝錢,張三太爺也就不怕它了,又去盜來了第二件應天的鎮物——枯骨頭上的白紙壽帽,名為“紙花車”,可以抵擋天雷。墓主頭上這頂壽帽,晃一下天雷退一丈,三晃兩晃雲散雷止,就有這麼厲害。張三太爺盜走壽帽的當天夜裏,一道炸雷打下來,墓主灰飛煙滅。

實際上張三太爺沒坑孫小臭兒,隻給他一塊錢並不是因為財迷,一來狐狸不掙錢,要錢也沒用;二來孫小臭兒命窄,該當受窮,身上頂多有一塊錢,多一個大子兒就倒黴,多給錢反倒害了他。怎知這小子懷恨在心,一把火燒了千年糧食垛,真應了那句話“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再說孫小臭兒引來的一眾獵戶,總共三十六位,個頂個年輕力壯、血氣方剛,全是射獵的好手,各持弓箭、鳥銃,分頭伏在千年糧食垛四周隻等火起。待到孫小臭兒放了一把大火,千年糧食垛燒成了一座火焰山,那些狐狸往外一逃,無異於撞到了槍口上,全成了活靶子,真是出來一個打一個、出來兩個打一雙,百步穿楊,彈無虛發,足足打了半個多時辰,把這一窩狐狸全打光了。千年糧食垛燒成了灰燼,周圍橫七豎八都是死狐狸。獵戶首領揀了最大一條老狐狸交給孫小臭兒,山上打獵的有個規矩叫“見者有份”,何況孫小臭兒幫了大忙,得他相助才剿滅了千年糧食垛中的一窩狐狸,這就是給他的分紅。

孫小臭兒見死狐狸脖子上拴了九枚冥錢,甭問這就是張三太爺了,他將九枚厭勝錢扯下來揣在懷中,別過一眾打獵的,扛上死狐狸進了縣城,在皮貨鋪賣了四十塊銀元,算是發了一筆財。後來張三太爺被做成了皮筒子,讓當地的一個富商買走,過了幾年富商到天津衛做生意,張三太爺的異靈不泯,附在這條皮筒子上去找孫小臭兒報仇,又鬧出了一連串的奇事,此乃後話,按下不提,還是先說眼麵前。孫小臭兒不能免俗,囊中有了錢還怕什麼巡警?他也得來一把富貴還鄉,卻忘了張三太爺的話,他孫小臭兒命中隻容得下一塊錢,如今身上揣了那麼多錢,可就離倒黴不遠了。

4.

且說孫小臭兒懷揣四十一塊銀元動身上路,掉過頭直奔天津衛。怎麼有四十一塊呢?張三太爺當初給了他一塊錢,死狐狸賣了四十塊錢,攏共四十一塊銀元,另有九枚死人用的冥錢,這個錢活人不收,根本花不出去,不能算數。孫小臭兒從天津城逃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分文皆無,沿途忍饑挨餓,褲腰帶勒到脖子上,淨喝西北風了,如今卻不一樣,身上有錢,心裏不慌,還得了一套上等衣衫,餓了打尖,困了住店,為了把錢留到天津城顯擺,舍不得去太好的地方,可是吃有斤餅斤麵、睡有板床草席,高高興興回到了天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