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久違的捷報從幽州傳來,十一座城池收複了七座,勝利在望,舉國同慶。
興寧宮,李常年放下從戰場快馬加鞭傳回的捷報,長鬆了一口氣,數夜不曾安歇的身體總算能放鬆了一會兒了。
捷報是李硯白寫的,而並非裴漠的筆跡,李心玉隻瞄了一眼就興趣索然地放下了。
見李常年的麵色十分憔悴,李心玉心中擔憂,勸道:“父皇,我扶您去歇會吧?”
李常年遲鈍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來。
他一起身,李心玉便覺得不太對勁,忙攙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驚道:“父皇!”
而下一刻,李常年迸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像是一張被壓彎了背脊的弓,渾濁的雙眼中滿是血絲,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來。
那濃稠的殷紅色刺痛了李心玉的眼,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清楚地意識到父皇是真的老了,一個多月的勞累和緊張讓他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不堪重負,最終瀕臨瓦解……
陷入昏迷前,李常年緊緊拉著女兒的手,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喃喃道:“封鎖……消息,不要讓邊境知道,朕……”
李心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北境戰事正是到了至關重要的時候,若此時傳來皇帝病危的消息,會動搖軍心。
一月底,朝中大事全權交給太子處理,李心玉則寸步不離地侍奉在皇帝的病榻前,兄妹倆一個台前一個幕後,總算封鎖了皇帝病危的消息,穩定了局勢。
經過兩個多月的拉鋸戰,幽州再傳捷報,淪陷的城池已在裴將軍和琅琊王的配合下,盡數收複。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病榻上的李常年也呈現出一抹喜色,暗啞道:“裴家子,沒有讓朕失望。”
“可不是麼,也不看看是誰選的夫婿。”李心玉嘴角含笑,將藥湯喂給皇帝飲下,心裏盤卻算著,裴漠的歸期應該就在不久的將來了。
李常年見她這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忍不住溫聲笑道:“女大不中留啊,還未嫁出去就將夫婿掛在嘴邊了,若讓你母親聽見了,定會笑話你。”
說著說著,李常年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去,歉疚道:“心兒,今日本是你的生辰,可惜父皇這不爭氣的身子,連累你連個生辰宴會都沒有。”
“沒事啊,生辰年年都可以過,今年沒有,明年再過嘛!隻要父皇龍體安康就好。”李心玉將空了的藥碗放置一旁,起身擁了擁李常年清瘦的身軀,笑道,“父皇的身體比一切宴會都重要。”
回到清歡殿的時候,已是夜裏時分,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桃花香。
“公主,蕭國公回信啦!”紅芍氣喘籲籲地跑進門,捧著一封信道,“兵部驛站的信使送來的!”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裴漠竟在她生辰這日送了家書,這可比任何禮物都要珍貴!
李心玉心中一喜,連梳洗都顧不上了,忙接過信拆開。
這次的信十分簡短,隻有三句話:戌時三刻,上望仙樓……
李心玉的視線落在最後一行,當即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外跑。
“哎殿下!殿下這麼晚了,您去哪兒?”
李心玉將宮婢的呼喊聲置之腦後,氣喘籲籲地跑到望仙樓,登上最頂層,剛巧戌時三刻。
她手握著信箋,撐著膝蓋急促喘息,砰砰的心髒聲撞擊著耳膜,像是要從胸腔中跳出來般。
此時長安萬家燈火齊明,夜色華美而靜謐,廣袤的蒼穹下,幾束煙火接二連三地劃破天際,砰砰綻放在夜空中,散開萬千光點,將半片天空照得如同白晝。
裴漠此時並未班師歸朝,那麼這場煙火盛宴隻可能是他出發前備下的。
李心玉跑得滿身是汗,眼中卻是神采飛揚,手下意識摸到脖子上的狼牙墜子,低聲笑道:“好俗氣的禮物。”
嘴上雖嫌棄,可她卻比任何時候都笑得開心,萬千焰火綻開,照亮了夜空,也點亮了她的眼睛。
煙火還在持續不斷地綻放,紅黃綠紫,瑰麗無雙。溫柔的春風拂來,吹動她手中的信箋,隱隱露出最後一行字:
生辰快樂,殿下。
婉皇後喜歡花,這座園子是李常年特意為她造的,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花開依舊,人,卻早已化為了紅顏枯骨。
“好多天不曾看見皇兄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呢。”
李心玉隨口開了個話題,李常年卻是憂歎一聲道:“那孩子,也是難為他了。諫官言辭激烈,常惹得他大發雷霆,幾次要動刑貶官,都被朕給攔了下來。前幾日禦史台又觸了他黴頭,提起娶妻納妾之事,他便幹脆拋棄政務不幹了,躲在了東宮不出門,六部隻好又將奏折送到了朕這兒。”
李常年十分無奈,“這樣焦躁執拗的性子,真不知以後該如何是好。”
李心玉又想起了前世兄長的下場,不由心中一緊,隱隱有些不安起來,生怕重蹈覆轍。
她知道,一味地防琅琊王是沒有用的,關鍵是李瑨自己得振作起來,承擔好一國之君的重任……
哎,要是裴漠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給自己許多建議。
翹首以盼了數日,總算迎來了裴漠的歸期。
他進城的那日正下著小雨,但仍擋不住長安百姓對英雄的崇慕之情,聽說他和琅琊王進京之時,長安街旁人山人海,人們爭相將鮮花和手絹兒朝他們拋去,十裏長街下起了一陣繽紛的花海。
裴漠生得年輕英俊,更得姑娘們喜歡,從此長安城便有一句俚語不脛而走:投胎當投俏襄陽,嫁人當嫁裴家郎。
這且是後話不提。
裴漠進了京,按照舊例先叩見了皇帝,述職陳情,交還借用的兵符,領了恩賞,這才能回家去處理自己的私事。
長安城郭在蒙蒙煙雨中被浸潤成暗青色,李心玉連傘也顧不得打,將手舉在頭頂,快步朝興寧宮跑去。
誰知才出了清歡殿的大門,便見長而狹窄的宮道上站著一名年輕的武將。他一手按著佩劍,一手執著紙傘,襯著身後朦朧的樓閣,朝她露出一個溫柔而疏狂的笑來。
半年未見,裴漠似乎又長高了些許,眉目輪廓更加英挺成熟,令李心玉又想起了前世他橫刀立馬,攔路搶親的氣勢。
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兩人隔著幾丈遠的距離相視而望。
李心玉的發絲微微潮濕,眼中也像是飄進了四月的煙雨,染上幾分霧氣。片刻,她綻開一抹笑來,疾步撲進了裴漠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