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貴妃今日的來意, 的確是想要看秦婉的笑話。秦婉長了十三年, 這十三年之中, 她一直得寵非常, 但對於貴妃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淡,貴妃動了幾次心思想要拉攏,最終還是失敗了。而皇後和秦婉一向親厚,若是讓秦婉鬧出了笑話,那就是讓皇後下不來台。貴妃這才來了鳳儀宮,想法子要讓秦婉下不來台。
但不曾向, 秦婉妙語連珠, 竟然直接打到了她的七寸上麵——搬弄口舌是非乃是七出之罪!讓貴妃頓時白了臉,訕訕不知說甚才好。
還擔心著秦婉會吃了貴妃的暗虧, 皇後還想幫忙來著,但不料秦婉柔柔幾句話就讓貴妃自打了嘴,皇後自是歡喜, 十分欣慰。
“郡主這話真是折煞本宮了。”到底是在宮中屹立不倒多年的貴妃, 她立馬就回過神來,笑得很是嫵媚,“本宮也隻是聽了一耳朵罷了, 加之關切陛下, 這才來問問郡主。陛下一向疼愛郡主,若是為了這些事, 讓兩人鬧得不愉快,豈不是可惜?”
“多謝貴妃娘娘記掛。”秦婉微笑, 想到前世被賜死的秦羽、被廢掉的秦桓,還有自秦桓被廢後纏綿病榻的皇後,深吸了口氣,“不過貴妃娘娘身為四妃之首,還是應該慎言才是。我乃宗室女,沒有越過皇伯娘向貴妃娘娘道明事情原委的道理。好歹,皇伯娘才是皇伯父明媒正娶的結發之妻。”
話音甫一落下,貴妃仿佛被人抽了一個脆響,臉色愈發的白了。雖然天家的妾也是尊貴,但妾就是妾,隻有皇後能夠名正言順的站在皇帝身邊,也隻有皇後可以在皇帝跟前自稱“我”,這些都是妃妾享受不到的優渥。貴妃就算是想要看皇後的笑話,但也改變不了她是妾,皇後是嫡的現狀。
沒想到,雍王妃去世之後,這個不知事的小姑娘竟然變得這樣能言善辯,行止更是從容,至少找不出半點紕漏。
貴妃今日的來意,皇後也是看得真真兒的,現下見了貴妃此刻的反應,心中暗笑,假意勸其,笑道:“婉兒年歲還小,說話素來率真,貴妃也該自省是否有婉兒所言的問題,如此才能更好的侍奉陛下。”
兩人這樣唱雙簧,將貴妃憋得心中鬱卒,但又不敢和兩人對上,太後當年被錢貴妃轄製得太慘,生平最恨妃妾妄圖壓在皇後頭上,而秦婉更是太後心尖尖上的孫女,貴妃若是敢不知死活正麵衝突,太後就敢扒了她的皮。
不得已,貴妃隻好起身,悻悻的應了一聲。
正恨得要死之際,又不知應該如何反駁,外麵又有人說皇帝來了。貴妃立時大喜,秦婉引著衛珩拜入鄭太傅門下的事正鬧著呢,皇帝據說不待見衛家已久,此次保管會遷怒到秦婉身上的。想到這裏,貴妃是打定主意要告秦婉一狀,是以皇帝進來的時候,她正蹙著眉,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樣。
皇帝才下了朝,回去換了一件衣裳就來了,進門受了眾人的禮,又大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這才一一叫人起身。依著往日,皇帝若見了秦婉,第一件事就會引她在身邊坐下,但今日,皇帝不過看了秦婉一眼,蹙了蹙眉,並未說話。
瞧瞧,這不就給遷怒了!
貴妃暗自歡喜,麵上仍是蹙眉沉吟的樣子,她生得漂亮,雖然上了些年齡,但到底有少女不及的風韻。皇帝目光轉過她,順口問:“貴妃怎了?”
成功將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來,貴妃佯作受驚,麵露出受驚小鹿般的神情,起身行禮道:“陛下恕罪,隻是方才和郡主交談,郡主說臣妾德行有虧,又僭越管了郡主的事,皇後娘娘也說應當自省一二,臣妾正暗自反省呢。”
“哦?怎麼就德行有虧了?”皇帝淡淡開口,轉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的秦婉,“說來與朕聽聽。”
“臣妾聽了傳言,擔心陛下為了此事氣壞身子,也就向郡主提了一嘴,郡主說臣妾搬弄是非,實在有辱宮中高位之名,如此行事讓人齒冷。”既然皇帝都要她說了,貴妃自然抓緊時間給秦婉穿小鞋,“後郡主稱宗室女有不妥之處自有皇後娘娘主持,臣妾說這話僭越了。臣妾方才反省了一遭,認為郡主說得十分在理,臣妾行事的確是有諸多不妥,實在不配忝居如此高位。”
她一番低伏做小,雖然句句自責,但明擺著是在給秦婉穿小鞋,指著想要皇帝罰她呢!這欲拒還迎的姿態,看來真是將皇伯父吃得透透的啊……秦婉如斯想著,乖巧的坐在一旁。皇帝聽罷了貴妃的話,轉頭看向她:“婉兒,這話果然是你說的?”
“是婉兒說的。”秦婉大方的承認了,迎上皇帝的目光。後者徐徐吹開茶末:“到皇伯父身邊來。”
秦婉聞言起身過去,貴妃麵露得意之色,現下秦婉被衛珩之事牽扯進去,她還不知收斂,竟然和四妃之首起衝突,指不定皇帝如何罰她呢。
這頭如意算盤打得震天響,那頭秦婉走到皇帝跟前:“皇伯父有何吩咐?”皇帝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大掌撫著她的後腦:“怎的又瘦了?”
秦婉正要回答,皇帝卻話鋒一轉:“貴妃巧言令色,對流言不知遏製反倒聽之信之,著禁足三月。”
本等著看秦婉倒黴,卻等來了自己倒黴,貴妃對於事態的發展還有些不明所以,怔怔的看著皇帝不知說什麼才好。皇帝讓秦婉坐在身邊,說:“搬弄是非已然是大過一件,還敢在鳳儀宮大放厥詞。婉兒哪句說錯了,身為妃妾,放著皇後還在,有什麼資格過問宗室女之事?況對於流言,一點鑒別力都沒有,輕易就聽之信之,委實丟了皇家的臉。朕本以為你性子柔順多了,行事也妥帖了許多,不成想還是如此三不著兩!”
給皇帝一番訓斥,貴妃唬得立時跪在地上:“陛下,臣妾知錯了。”
“現下知錯了,那麼方才是不知錯了,隻為了在朕跟前扮可憐?”皇帝冷笑著反問,“還將事情往皇後身上推,貴妃這些日子,心是愈發的大了。”
豈料事情會這樣發展,貴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皇帝素來待後宮眾人都是溫柔的,但現下疾言厲色,隻怕不隻是因為秦婉,還有皇後!貴妃現下追悔莫及,想要求情卻也不知如何開口,硬著頭皮道:“臣妾是真心悔過的,今日的確是臣妾孟浪,不該僭越,還請皇後娘娘和郡主寬恕。”
“你跪安吧。”皇帝神色還是淡淡的,好像根本就沒有處罰貴妃之事一樣,貴妃心都涼了半截,隻好起身告退,在她要出門之際,皇帝望著她的背影,冷笑道:“跟個小輩過不去,朕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貴妃恍如雷擊,險些摔在地上,還是貼身宮女將其扶住,這才讓其支撐住。貴妃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不敢落下來。現下得了皇帝這樣的話,可還有轉圜的餘地?貴妃渾身無力,後悔不該想著踩秦婉來膈應皇後,現在皇後沒膈應到,反倒是讓皇帝對自己生厭了。
但她不敢轉頭去求皇帝寬恕,因為皇帝為人她是極為清楚的,這下是半點法子也沒有了。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寢宮之中,宮中的掌事女官笑著迎出來,說:“娘娘,三殿下進宮來向娘娘請安了。”
*
待貴妃一走,秦婉坐在帝後中間,略顯得有些局促,秦桓這個正經八百的嫡長子稱是有事,卻就走了。偌大的殿中隻剩了帝後和秦婉三人罷了。
“今日禦膳房做了些翠玉豆糕和雙色馬蹄糕,婉兒多吃一些。”皇帝自打一進門,就知道今日貴妃定要鬧出什麼幺蛾子來。他是在宮裏長大的,當年錢貴妃可是個極會來事的女人,什麼招數沒見過?故此貴妃今日的舉動,在皇帝看來根本是不夠看的。再者,這女人想要同時將皇後和秦婉一起拉下水,皇帝怎能容忍?
秦婉正在思忖,前世之時,貴妃一直都很受寵,絕沒有像現在這樣被當眾駁斥的事。因為她重生回來,很多事情都與前世不一樣了。秦婉的心又熱了起來,這輩子,她定要好好將阿羽和媛媛帶大,還要嫁給衛珩,和他白頭到老……
她想著,耳根又熱了起來,皇帝見她心不在焉,敲了敲她的腦袋:“皇伯父讓人端些翠玉豆糕和馬蹄糕來可好?”
“方才皇伯娘賞了一碗菱粉粥,婉兒還撐著呢。”秦婉紅著臉,又不敢讓皇帝發現了什麼端倪,忙說,“怕是吃不下了。”
皇帝拉長了聲音“哦”一聲:“皇伯娘給的就吃撐了,皇伯父給的就吃不下,婉丫頭現下很好、很好。”
這話頗有些撚酸吃味的意思,秦婉無奈,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皇伯父一片慈愛之心,婉兒說什麼也要嚐嚐才好。”
她這樣快就換了話頭,皇後忍俊不禁,又有宮人端了兩碟點心來,秦婉吃得很慢,看得出的確是吃不下了。皇後說:“吃不下就不必多吃了,撐壞了可不好。不如將剩下的包好帶回去,也好給阿羽和媛媛送一些回去。”
秦婉如蒙大赦,趕緊謝皇後解圍。皇帝則似笑非笑的看著秦婉:“婉兒如今倒是知道恃寵而驕了,仗著皇伯父疼你,就敢將衛家的哥兒領到太傅那裏去?”
皇後本命宮人將點心包好,一聽皇帝這話,也隨便找了個由頭出去了。偌大的殿中隻剩了秦婉和皇帝二人,皇帝微微斜了身子,似乎在等侄女給出一個說法來。
不急不緩的將口中點心咽下,秦婉笑得十分乖巧,清亮而黑白分明的雙眸對上皇帝的眼睛:“即便皇伯父不疼我,我也會將衛珩領到鄭太傅那裏去的。”她說到這裏,又笑起來,“皇伯父並不討厭衛家,不是麼?”
皇帝“嗤”一聲笑出來,目光立時銳利了起來:“婉兒知不知道方才說了什麼?”
“婉兒知道。”秦婉胸有成竹,目光灼灼的看著皇帝,“皇伯父並不討厭衛家,至少,絕對不像京中盛傳的一般厭恨。”
饒有興趣的看著侄女,皇帝撐著下巴:“自打衛家獲罪這十餘年來,婉兒還是第一個說皇伯父不討厭衛家的。”
“因為皇伯父就是不討厭衛家呀。”秦婉眨巴眨巴眼睛,一派乖巧的樣子,讓人憐愛,“昨兒個流言便傳了出來,直到今日才將婉兒牽扯進去。若是皇伯父真的不待見衛家,在昨兒個流言傳出來的時候,就會下旨駁斥太傅,並且斷絕了這師徒的關係。就算昨兒個皇伯父不知道,今日自然是知道了,否則也不會問婉兒。但是皇伯父還是沒有做出實質性的舉措,足以見得,皇伯父對於衛珩拜入鄭太傅門下,是持默許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