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感情(1 / 3)

不幸的是,我對於梁雨已經沒有絲毫的愛意了,我早就將我和梁雨那段感情認真地打包封存,貼上“永久不能啟封”的字樣,再在它的前麵燃一注香。生命的妙處就在於能承載各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即便生命到了盡頭,你的感情之樹卻有可能剛剛嶄露生機,比如我現在對於張同的感情。我唯一恐懼的就是那些道學先生們,我清楚,以我這殘敗之軀經不住他們每人一口唾沫,所以我將對於張同的感情細細隱藏起來,慢慢獨自享用。

按照常理,我應該對梁雨恩賜於我的愛感激涕零。把我和梁雨放在天平上一稱,用世俗的眼光看上去孰重孰輕一目了然:我比他大七歲、我得了不治之症,且不久於人世;梁雨年輕、身體健康,事業和未來都充滿希望。麵對這樣的感情,除了俯首帖耳地接受,我什麼想法都不應該有了。然而我的情感發生了無可逆轉的變化,不由我的意誌為轉移;對於梁雨,隻剩下愛情過後、勉強稱為友情(誰都清楚愛和友誼根本就是油和水的關係)的殘花敗葉,還有我對於他的感激和近乎可恥的情欲。

我把我的性欲用“可恥”二字來形容,完全是屈從於一種世俗,身患重病的人本應遠離欲望,而我恰恰相反;當我越來越真切地聽到死亡的腳步聲的時候,欲望之樹卻愈發蓬勃地生長起來。當天晚上十點鍾左右,在梁雨二次“挑逗”下(第一次在上午,以親吻我的腰部而告失敗),我和梁雨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合二為一,我們都像饑餓的人渴望食物一樣渴望欲望的滿足。梁雨的動作輕柔緩慢,他用力支撐著身體,以免碰觸到我的刀口;進入我的身體以後也是小心翼翼,不像是在做愛,更像是在一條幽深而陌生的隧道裏探詢著什麼。而我的欲望似乎也僅僅停留在喘息上,梁雨的進入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引起我身體的愉悅,畢竟我被人剛剛開了膛。梁雨從我漸漸平和的氣息上領悟了我的心思,他隻動了兩三下便像隻泥鰍似的滑出我的身體,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滿含愧疚地坐回到沙發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欲望、失望、渴望混雜在一起的曖昧氣息。從我得病以後,梁雨的話就很少了,他所有感情都從他的眼睛裏表現出來,隻是我沒有多少耐心去讀而已;這對梁雨是不公平的。

我讓梁雨回去,梁雨坐著不動。這時電話鈴響,拿起話筒是個陌生的女音。問我是不是餘蓓蓓的媽媽,我說是,電話裏就說她是李楊的母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李楊和蓓蓓是同學。我恍然大悟,問她什麼時候回國的,她說沒回國,是在紐約給我打電話。我就開始緊張,因為我覺得電話費肯定特別貴。她說沒關係,在美國打國際長途比國內的長途還要便宜呢。我有點不相信,猶豫著問她能不能通過伊妹兒聯係,她說不用,直接通話能更好地溝通。接著就問我蓓蓓和李楊是不是在談戀愛,我說我正要為這事找您呢。我把我想讓他們將李楊辦出國的想法說了。李楊的母親一聽就笑了,然後說她打電話就是為這個,她說我與她可說是不謀而合,隻不過還有個想法,那就是讓蓓蓓和李楊一起出國。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想把蓓蓓一塊弄到美國去!

李楊母親的話音兒還沒落,我就像個潑婦似的喊起來,我說你兒子害我女兒還沒害夠呀,你還想讓悲劇繼續演下去!李楊母親似乎很有修養,她對我的大呼小叫根本無動於衷,讓我一個人盡情發揮。緩緩的輕音樂聲從話筒傳到我的耳朵裏,讓我內心的狂躁打了折扣。等我再也想不出什麼更惡毒的語言,便打住了話頭兒。這時李楊母親說道:

“……我知道你目前的狀況,蓓蓓的父親已經跟我講了,而蓓蓓現在的情況我也清楚,你前夫生意太忙,蓓蓓的後母又是那樣的脾氣,所以蓓蓓出國不見得是件壞事,至於費用,你前夫已經表示不成問題,如果一時周轉不開我和李楊的父親可以幫忙。”

這次輪到我沉默不語,李楊母親滔滔不絕講個沒完,所有的事情說完了,雙方也達成了共識,不知怎麼話頭一轉竟從蓓蓓和李楊的戀愛扯到人權問題上。

李楊母親說:“前兩天我從網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國內免費發放避孕用具,官方對於中學生領取數量最多表示憂慮。這有什麼憂慮的,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中學生乃至小學生戀愛都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是人在生理和心理成長的過程中所經曆的必然事件……”

我一扭頭,發現梁雨坐在沙發上幾乎睡著了,就對李楊母親說,今天就打住吧,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越洋電話,再說人權不人權的,你在美國,我們這兒是中國,你不會不記得中國的特殊國情吧。

放下電話,我對梁雨說,在美國呆幾年就同國內有很大隔膜,我一個中學同學一次一起吃飯,看著菜譜,不知道鍋仔是什麼,遭到全桌人的哄笑。簡直不像是見過大世麵從美國回來的,倒像是從農村剛剛進城的鄉巴佬。梁雨說,管他呢,跟咱們沒關係,說完就一扭身躺在沙發上閉了眼睛,不一會兒便鼾聲大作。

我想看會兒電視,又怕打攪梁雨,便和衣躺在床上,熄了燈。一時半會兒睡不著,想蓓蓓去美國的事,腦子裏全是蓓蓓那充滿生命力穿著粉毛衫的樣子,她的清亮的笑聲,她向我撒嬌時眯起眼睛撅著嘴的神態,還有談起性的時候那種羞澀和興奮,讓我心裏蕩漾著一股股甜蜜的親情。沒過五分鍾,悲哀的潮水便洶湧澎湃地將剛才那種甜蜜衝刷得一幹二淨,我知道蓓蓓出國的含義,蓓蓓出國意味著同我的永別,一個母親同她心愛的孩子的生離死別,單是這個想法已經讓我悲痛欲絕。我仰躺著,眼睛像兩隻泉眼似的一股股地冒著心酸的眼淚,我感覺到淚水流進了耳朵裏,左耳朵的聽覺受到了影響,我全然不顧,一門心思沉浸在流淚的酣暢當中,那些悲哀和痛苦在我的曲裏拐彎兒的思維裏停滯,正是源源不斷的淚水讓它們頃刻間化解、消失。

就在我準備轉身,以便左耳朵裏的淚水能流出來,恢複我的聽覺,這時電話鈴響了,很刺耳,黑暗中的鈴聲總比光亮中的令人心悸。我急切地抓起聽筒,生怕驚擾了梁雨。話筒的另一頭是一片沙沙的沉默,我一連“喂”了三聲,才聽到一陣輕微的歎息。我問是誰,對方又沉默了有一分鍾的功夫,終於傳來一個女人的啜泣聲。

“是我……”

“是……馨平嗎?”

對方不再說什麼,隻是一個勁兒嚶嚶地哭。我問馨平在哪兒,有什麼話盡管說,如需要幫忙就開口。馨平止住哭泣,問我知不知道她的事兒。我支吾了一下最後承認聽老總說過了。又是沉默,看來“沉默”的用處可真不小。馨平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問我會不會看不起她。我馬上打斷她的話,我說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那是純個人的事情,別人無權幹涉;至於後果,不管好與壞,都是自然和必然的,我從來不相信“上帝懲罰人類”一說。遺憾的是我們人類的科學技術永遠追不上社會前進的腳步,這就給了那些醜陋的東西以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