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麼？北辰鳳先一時愕然，意想不到看上去那樣完美的人，竟然是看不見的。
他還未曾開口問，就聽碧女說道：“師尊的眼睛，是自己毀掉的。”
“為什麼？”
“多年之前，他深愛的女子離世，自此之後，世間萬紫千紅早已與他無關。師尊說，深愛之人既然業已不在，活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罷了，也沒有什麼值得看的事物了。”
廣邪清法殿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是否目盲也不影響日常生活。他隻是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守黑暗之中。恨自己天命未了，不能與深愛之人共赴黃泉。
這般情深，未曾體會過的人，大概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碧女低聲道：“有時我也覺得師尊狠心，我六歲那年師母過世，自此之後，他不曾再看過這世間任何人任何事。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也未曾見過我長大了的模樣。”
其實若是真的想看，毀去雙目又算什麼，修道之人到了陰陽師這般境界，早已不受肉體製約，以心眼去看，隻會更加透徹清楚。然而陰陽師早已心如死灰，又如何去看？
這個塵世間早已沒有他的牽掛，天生陰陽師於此，鎮守陰陽道數百年，死期未至，便隻能在生之囚籠中不斷拖磨。不世出的天才，到最後終究變成了負累。所以他時常同碧女說，做人真的不能太聰明太執著。能做的事情越多，越脫不開身，到最後被困死的隻有自己。
偏偏天賦在這，有些事，除了他們也沒人能做。就算心有怨言，也隻能因了天生的良善背起重負。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陰陽師當初劃開陰陽兩界，統領塵世間遊蕩的百鬼於陰陽道，自此人行人道，鬼走鬼途。陰陽道便是人界與鬼界之分隔。以陰陽師自身靈力術法布陣鎮壓。所以曆朝曆代，哪怕是天子也不敢輕易激怒陰陽師。這位雖然天性善良，但說到底也是有幾分脾氣的，君王若是無道，那就等著見鬼吧。不想見鬼，多少都要讓陰陽師三分。北辰元凰亦如是。
天人能活數百年，但卻未必可以永生不死。他日若是陰陽師有什麼不測，陰陽道的繼承者毫無疑問便是碧女。
他們在廣邪清法殿住的這幾天，陰陽師便帶著碧女上陰陽道巡視了一番，將陰陽道上用來鎮壓怨鬼的主陣副陣全部仔細解說了一遍。碧女追隨他多年，對於這些事情多少也是有數的。
她幼年與陰陽師修道，得天獨厚，十七歲之後就不曾再老去。此生少說應該也能活兩三百年，按說來日方長。此刻見陰陽師言辭急切，恨不能數天之內便將陰陽道相關所有事情同她說清楚，不由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師尊心裏是不是有什麼憂慮的事情？何以如此迫切？師尊要離開這裏嗎？”
陰陽師停頓片刻，笑笑，道：“要離開的不是我，而是你啊。你已經嫁給了北辰家的那個人，總是要在王朝效命的。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我也在這裏待了太久了，也許不日便要去雲遊四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將能教你的都教給你，你向來悟性很好，廣邪清法殿有我留下的筆記以及一些從前的典籍。他日就算我不在，一旦陰陽道有異動，我希望你也能處理好。”
“我明白了。”
“人這一世，總有天命難違的時候。盡力而為就好，做不到的，該看開，就看開吧。執著無益。”
話是這麼說，陰陽師自己就執著了一世。他總是教導碧女不要太執著，有些話，聽是聽進去了，做，卻是難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