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太醫七十多歲了,眼看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早就下班回府了,又被跑腿的小廝從半路上給叫了回來。
心裏有數,知道宮裏這陣子沒人急著要生孩子,用不著趕命一般的催,再加上又是年齡老邁的人,還得顧著自己的一把老骨頭,生怕轎子顛著,一路上說了好幾次讓抬轎子的人動作慢些穩當些。這麼磨蹭著,進宮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慕容嫣然心裏放著偏殿裏的事情,連晚膳都沒有胃口吃。在殿內等著宣太醫的時候,禦膳房那邊送過來的菜都涼了。
退回去,又再傳了一次膳。老太醫到的時候,正好趕上她吃飯。想到老太醫半路被召回,想必也沒有吃東西,存著體恤老人家的意思,就又叫禦膳房那邊加了兩個菜過來。等宣老太醫從從容容將飯吃完,再去偏殿問診的時候,眼見即墨憂流出來的血都已經將身下的錦榻浸透了。
問偏殿的伺候人,都說即墨更衣自己一直一聲不吭的,以她們的身份,又不能近身伺候,當然是什麼都不知道。
宣老太醫當即上前診脈,探過脈象之後,隻說:“慕容妃不必自責太過,即墨更衣氣血雙虧,身體虛弱,髒腑又受重創,這個胎兒,原本是保不住的。與其千辛萬苦養著,等到七八個月的時候,落胎更為傷人。現在這樣沒了,也是無可奈何的。”
失血過度的緣故,即墨憂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宣太醫叫了太醫院的女醫官過來,將錦被掀開,解開衣衫以白色寬綢束縛止血,又讓即墨憂靠在床邊,熬了補血的湯藥過來給她喝。
人雖沒有力氣,心裏卻是一清二楚的,知道孩子沒了,又聽慕容嫣然說讓染香立刻遣人去持中殿那邊將事情經過報給北辰元凰知道。
她懶得理會別人,就靜靜躺在那裏任人擺布著,心想北辰元凰就算為之前的事情,再生氣,經受了這樣大的劫難,也該過來看看她了吧。
隻要還能再讓她見到北辰元凰,她就有把握,能讓北辰元凰想起昔日舊情,哪怕隻是一分一毫,都是翻身的機會。
她也不求別的,隻要確認那個人對她還有情意,就能在這冷宮一樣的地方熬下去了。眼下雖然落胎,但她自己心內有數,她原本寒毒侵身,根本就沒有坐宮的機會,在這樣的時候居然孕育出了胎兒,那代表之前喝下去的那些方藥,用過的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偏方起了作用。蒼天垂憐,終於讓她有了生育的可能性。
創傷終有養好的一天。她此時此刻還信自己與那個人之間會有未來。
染香去了又回,低聲在慕容嫣然耳邊道:“陛下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兩位老太醫都在這裏,就交給娘娘處理吧。”
聲音是很低,但因為距離很近的緣故,一字一句,都被即墨憂聽得清清楚楚。
慕容嫣然皺眉道:“什麼意思,他是不打算過來了麼?”
染香輕聲道:“陛下是不怎麼願意在這個時候過來。”
慕容嫣然聽了,思索片刻,道:“我自己過去跟他說吧。”
雖然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但想到即墨憂畢竟也是女人,驟然失去第一個孩子,心中創痛可想而知。無論她做錯什麼,身為孩子父親的人,總該過來安慰一番的。
染香忙攔到,“娘娘,還是不要過去了吧,我聽慕姑娘說,陛下今夜原定是在飛翔殿宿夜的。”
飛翔殿是湘靈所居住的殿所。自湘靈冊封入宮以來,北辰元凰還從來沒有臨幸過她。宮裏人都知道,這位碎島公主不得北辰元凰的寵愛。
宿夜侍寢這種事兒,一般都是下午傳旨的。若是臨時有事,不去也沒有關係。對方不過是個海姬罷了。但北辰元凰偏偏就以這樣可有可無的一件小事為借口,拒絕前來明成殿。
即墨憂一生受過許多形形色色的打擊,沒有比這一次更重的。
孩子沒了,隨著體內的血,一點點流了出去,像是將整個人的氣力都隨著這些血液流盡了。
她為了得到那個人的骨血,付出過很多代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但現在,這樣快,驟然得到了,又驟然失去。偏殿裏的燭火依然在燃燒著,她的眼前,卻隻剩一片黑暗。
好痛啊,腰似被人斬斷了似得,整個人癱在這血泊之中,動也動彈不得。
似乎是哭了吧,她聽見慕容嫣然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是勸誡的話,慕容嫣然說,“你還年輕,不必太過難過。身體裏不好的東西都流走了,以後,身子養好了,還可以生下更健康的孩子。”
還要這身體做什麼呢?想要為那個人生下孩子,可是,若是得不到那個人的憐惜,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用處呢?
獨自一人在這空寂的殿所裏熬著,被刻骨的痛楚一寸寸淩遲,這樣的時候,想到那個人,就覺得自己的心都一分一分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