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心裏覺得不大痛快,臉上也半分也不能表現出來。
明白的人,會覺得這是涵養功夫好,另一些人,也許就覺得是在虛偽矯飾了。
慕容嫣然陪著北辰元凰上樓。見麵容姣好的小丫頭立刻就過來奉茶。
江南女子,自然是漂亮的,也就是這樣的山水之中,才能養出那麼嬌嫩的小姑娘,似是湖裏新采上來的菱角一般,又甜又脆。
難怪北辰元凰喜歡來這樣的地方,隻憑這個新鮮水靈勁兒,就比宮裏常年活在麵具之下的女人強出許多。
憑窗遠眺,湖光山色,上來的茶點是奶黃包與荷葉餅,是尋常可見的東西,味道確真的不錯。天色也在這個時候略有變化,浮雲暗暗的壓下來,似是要落雨的光景,但若是陰天,天光柔和,倒比日照之下更適合看風景了。
茶是南方常見的龍井茶,因為產地就在附近的緣故,上的都是新茶,她還未曾抬手,北辰元凰已經自顧自拿起茶壺,替她將茶倒在雪白的茶盞裏,茶水是碧水一般的翠綠色,在瓷盞中微微漾著水紋,光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了。
更何況還是天子親自倒的茶,慕容嫣然心裏略微有些不安,道:“就算慕尚宮不在身邊,有什麼事情還是我來做吧,哪能讓你親自動手。”
北辰元凰略笑笑,道,“仙柔沒有告訴過你麼?沒旁人在的時候,能自己做的事情,我都是自己做的。”說著又歎息,“可惜在宮裏的時候,實在太忙了,一天到晚都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等著我,別說做別的事情了,連給自己倒杯茶的心情都沒有。一年裏,也就清閑這一兩天。”
難得自在,這樣一想,竟然還覺得他怪可憐的。
對麵回廊以屏風遮擋的閣樓之中,有人低聲吟唱,似是在說書,仔細聽起來,說的好像還是前朝狸貓換太子的故事。深宮秘聞,被他繪聲繪色重頭再講,市井中人大概聽個熱鬧也就罷了,但出身宮裏的人,再聽起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就難免覺得全身發寒。
北辰元凰倒是全不在意的樣子,一邊聽,一邊還低聲對她說,“聲音是不錯吧,這邊說書的背後彈琵琶那個人,該是國手了。連我也沒有聽見過那樣好聽的琵琶聲。”
似是紛繁玉碎,落在金石盤中,清麗動人,不知覺間,便被那樂律的聲音控住了情緒。的確是漂亮的。音律與說書人的語氣配合的天衣無縫,更讓人覺得故事情節跌宕驚心。
她不由問北辰元凰,“就這樣任由他在市井中講宮裏的事情,也不用管麼?”
北辰元凰笑笑,道:“不過是幾百年前的野史罷了,況且,不管才好,若是真要同這樣的人計較,別人還會想,沒準說的都是真的呢,所以宮裏人才會怕。”
倒是有他的道理在。
狸貓換太子,那都是太祖那個時候的事情了,連宮裏人都未必清楚事實,何況是外麵說書的,隻當故事聽,也就罷了。
說得真好啊,宮裏都沒有這樣好的藝人。但若是在宮裏,怕是也不敢這樣痛快的說了。帝王後妃,在說書人的眼裏,也不過就是粉墨登場的戲子,隨他調派。
北辰元凰又跟她說,“好好聽著吧,別看是個說書的,這位名氣可大得很,一年裏也就偶爾來這邊幾次。他賣藝的酒樓,輕易都不敢貼招貼出去,怕全城人都攆著過來,連樓台都給擠塌了。咱們能趕上,就是緣分了。”
不由輕笑,他是天子,想見什麼人不容易?但北辰元凰就是有這一點好處,沒什麼必要的時候,從來不濫用手中權力。
眼看著夜幕漸漸落下來了,那邊說的演義也已經到了尾聲,北辰元凰與她並肩一起走到樓下。正要離開,卻突然停住腳步,道,“怕是又要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來了,許久未曾見這邊的老板娘,我去同她說幾句。你在這邊等我一下吧。”
這會兒,喝茶的都散了,喝花酒的卻正是來的時候,大廳之中人來人往,燈火之下彌漫著脂粉香與酒氣混合在一起的俗豔氣息,她不想一個人等著的,但想到北辰元凰可能有事情要私下同別人說,便還是忍耐著,含笑點頭道,“你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反正他們又不可能真的是自己出來的,禦前侍衛想必都在不遠的地方戒備著,隻是她看不見罷了。
應該是因為已經到了晚間的緣故,店裏的女孩子們點起許多香爐來,在店堂之中熏出溫暖而又露骨的浮豔香氣,她覺得有些待不住了。就緩步走到門前,靜靜看街市之上的車水馬龍。
這樣的夜景,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看到的呢?都快要忘記了。宮裏的夜色,再美也是寧靜而又優雅的,隻會看見麵容精致的女官們手持宮燈蓮步輕移的姿態,卻沒有這裏熱鬧自然。
有時候真覺得,就算做個普通人,沒準也挺好的,就隻為這喧囂的人氣。至少是溫暖的。
正在想心事的時候,突然間覺得北辰元凰自她身邊擦肩而過,她不由伸手拉住對方的衣袖,道:“我在這裏的。”
本來以為對方是因為沒有看見她,所以才匆匆而過,但卻不料,下一刻手卻被很突然的甩了回來,被她拉住的人回頭看她,兩個人都露出錯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