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馬車在內廷為六庭館所留的官道上停著,似是已經等待許久,駕車人百無聊賴的坐著,直到一身藍色官服的女子自六庭館出來,緩步上車。
烏發青衣,膚色白如凝脂,容貌典雅精致,一眼看過去,是挑不出什麼毛病的。
世家出身的人,頭發都是自幼留下來的。若是成年之後再養長發,雖然可以及腰,但卻達不到曳地的程度,若是讓挑剔的人來看,也許這就是悅伶伊外貌方麵唯一的缺陷了。但有眼光的人,自然不會介意這些微小事。
車邊站著青衫的伺候人,恭謹的問,“小姐打算去哪裏?是回府,還是上清平館歇著?”
悅伶伊沉思片刻,道,“去清平館吧。”
清平館是六庭館為館中女官準備的休憩的宮殿,在內廷之內,因為地方緊張的緣故,分配的都是兩人一間的殿所。基本上也都是給師執令之類級別的女官,再高一些,到了教母的位置,在與內廷一牆之隔的皇城之中,都有自己的別苑,用不著跟別人擠那麼大點兒地方。
悅伶伊就是十之八九會留在清平館住的人。就算是師執令禮執令,多數家也在京中,沒多少人願意與人同住,整座清平館裏十幾間殿所,常住的不過四五個人,實在也難碰上將兩個人擠在一間寢殿的事情。況且宮裏女官自有涵養在,做什麼都安安靜靜的,空曠的殿所以屏風隔開,每人占著一半,地方算是夠軒敞了,委實看不出到底哪裏擠了。
她反倒不願回府,認真說起來,反而是華庭高樓,占地上千傾,足足霸了半座山起落的悅府,時而讓她有透不過氣的感覺。
石板路上馬蹄聲噠噠作響。已經走出去很遠,悅伶伊突然抬頭,對侍立在車內的伺候人道,“先回六庭館一趟。”
其實是忘了些東西在那邊。她是去年才進六庭館的。館內事務繁瑣,好多事情總覺得記不住,要寫下來才放心。隻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東西,難免就會留下破綻,不定什麼時候就成別人利用的把柄,因此悅伶伊有習慣,隨手記下的瑣事,一旦辦完,就全部銷毀。
一個人,能力終歸有限,但若是能將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養成習慣,天長日久之後,就會覺得這世間也沒什麼辦不到的事情了。
這一日走的太急,半途才想起來,似是還有一兩張已經處理了的便條放在抽屜裏未曾毀掉。
不是什麼大事。但已經形成習慣的事情,如果不辦,怕是今晚都沒辦法安心了。
伺候人什麼都沒有說,立即吩咐車夫掉頭。靜謐的月光之下,隻聽見馬蹄在石板路上噠噠噠的聲音,節奏稍快,都讓人覺得心裏頗為不安。到了六庭館,悅伶伊上了自己那間官廳,將抽屜裏那兩張無關緊要的紙條找了出來,撕毀之後,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出來的時候,突然看見回廊對麵,館主向來處理公務的寄燕居那邊燈火還亮著,不由就移步走了過去。
師執令按著本份,就是為教母們服務的。隻是六庭館作為內廷學館,約束並不那麼嚴格。師執令們可以自己選擇追隨的教母,反正左右就那麼點兒事。就算沒人幫忙,也不至於累死哪個。
但事實上,那些瑣碎的工夫也都挺磨人的,身為六庭館中人,處理政務批複公文之外,還得擔當教職,準備教案,批閱試卷,都是算不上重要,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做教母的,要是真混到沒人肯幫忙的程度,怕是也挺糟心的。
按說館主身邊,應該是圍滿了想要晉身上位的人,溜須拍馬也罷,展示能力也罷,總之,什麼人不想擱館主麵前混個臉熟呢?
這一代的館主卻是例外。
易君書是外朝儒門總憲的女兒,又是內廷長秋殿的宮妃,禦賜封號長秋君。地位之顯赫,已經超越了過往任何一位館主。
但在六庭館中,她卻是被疏離的存在。
儒門那位總憲大人,行事強橫而又霸道,一向都是以碾壓一切的霸氣來解決問題。當初易君書入六庭館的時候,就是在他的吩咐之下,逢考過考,見人誅人,硬是將六庭館上自教母下到講師助教的顏麵與自尊統統掃的一幹二淨,膝蓋粉碎成渣,然後以不到二十的少年身姿,會當淩絕頂,一舉拿下館主之位,權勢顯赫到了巔峰,順便也把六庭館上下都得罪遍了。當年考策論的時候,一番驚天動地,六庭館內連七十多歲的老儒都請了過來,沒有一個人辯得過她。
贏是贏了沒錯,結果麼,就算得到館主之位,連昔年備為看重她的恩師都不願再多跟她說一句話。地位高的人,各有立場,地位低的人,大概隻能在遙遠的地方仰視館主,心想咱們館主真是強悍到BT的存在啊。
強勢慣了的人,漸漸就會忽視別人的感受。易辰覺得,他是儒門頂峰的存在,她的女兒,自然也要拿出壓倒性的實力進六庭館才對。至於別的人,弱者就是弱者。碾壓過去就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