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哭？\"
頭頂傳來的聲音，秋娘連忙仰了仰頭，止住就要留下來的眼淚，道：\"沒有。\"
杜老夫人搖搖頭，道：\"祖母是看不見，可耳朵是好的，昨兒晚上你是去赴宴，難道被人欺負了？\"
\"沒被人欺負，隻是想起來些不開心的事。\"杜老夫人尚不知道杜沁時日無多，不過，她這話也不算扯謊，畢竟她正在為同李淳的事頭疼。
\"來，\"杜老夫人伸出手，待秋娘搭上，她輕輕握住後，道：\"是什麼為難的事，說來讓祖母幫你出出主意。\"
秋娘並未注意到她的用詞，是\"為難\"而不是\"難過\"這個細節，而是尋思著怎麼答她，許真是有些病急亂投醫了，竟想將她同李淳的事情說給她聽。
\"不好講的話，那祖母來猜猜可好？\"杜老夫人半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猜猜？\"秋娘坐的凳子低，便仰著頭看她，室內的窗戶僅開了巴掌大小的縫隙，卻有陽光溜進來，照在這一老一少身上，很有祖孫兩人的感覺。
\"你祖父說，秋娘書念得好，字也寫得漂亮，那便不是學裏的事，\"她先行否認掉了一項，\"你娘雖被鄭厲帶走了，但祖父和祖母都向你保證過，他會照顧好你娘，秋娘是個懂事的孩子，所以，也不是這件事。\"
你是二月生的，開春後，虛歲就十六了吧，不再是個小姑娘了，當是談婚論嫁的年紀，要尋個好人家才是。\"
聞言，秋娘有種將要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遲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道：\"祖母，前一陣子，祖父曾同我講過這士族之間的聯姻之說，您說的'好人家'是指的那門當戶對麼？\"
\"門當戶對？\"她咀嚼了這大個字，問道：\"你可知道祖母的出身麼？\"
\"娘隻說過您家是在江南。\"
\"嗯，祖母出身在一戶尋常人家裏，而你祖父祖上可是範陽大姓，你說，這算是'門當戶對'嗎？\"
\"......不算。\"
\"可是你祖父他待我很好，我這輩子跟著他，不管是背井離鄉，還是錦衣玉食，都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她聲音緩緩的，帶著老婦人特有的韻調，透著認真。
說來，杜沁也算是這年代的一朵奇葩了，哪怕是位極人臣時候，卻仍舊隻有這麼唯一一個出身不高的妻子在室，想來杜氏之所以對\"納妾\"一事那般堅持，便是受了這對老夫老妻的影響。
\"有些話，本該讓你娘到時候再講給你聽，今日就當是祖母多嘴罷，你若能聽不懂，就先記得，\"杜老夫人另一隻手覆上她手背，緩聲道：
\"作為女子，總是有嫁人的一日，這夫妻之情，是這世上最微妙的關係，沒有血緣，卻勝似血緣，近者可在一線，親密時是間不容隙，此為大幸；遠者卻做天邊，疏離時能化仇怨，此為悲。這世上大多女子，無不是渴望做那近者，然，最終卻多是成了遠者，你娘同鄭家那孩子，便是一例。要知道，人情世事，總是變化無常，夫妻二人，最後是近是遠，無法預知。因此，若有一日，你有了心儀之人，首先要考慮的，不是那'門當戶對'，而是你是否有心，去同他做那'近者'，不管遇上什麼困難，去解決，不逃避。\"
杜老夫人這番話說完，室內靜默了好久，直到從室內半開的窗子裏，射入一道晨光，折在兩人相疊的手上，才又響起話語。
\"你這孩子，便是考慮的太多，有的時候，這人那，隻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心中似是有什麼東西破牢而出，秋娘仰頭看著她，漸漸露出笑容來，\"秋娘知道了。\"
\"嗯，你回房去休息吧，我想同你祖父單獨待會兒。\"說著，她又在秋娘手上緊握了一下便放開。
秋娘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杜老爺子，方起身退出去，走到房門時侯，忽然身後有人叫她，轉過身去，便見杜老夫人坐在床頭，衝她淺笑，同她相似的眼稍微微翹起，那雙眼睛極其溫柔。
她一愣之後，眨了眨眼睛，再看過去，那雙眼睛分明是閉上的，暗道了一聲看花眼，她掀起簾子，出了屋。
\"癡人，你總該可以放心走了吧，我都沒有遺憾了，你還在留戀什麼。\"靜躺的老人，褶皺的眼角處，緩緩地滑下了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