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虧待忠心之人(2 / 2)

接過巾帕擦著臉上水珠,李淳轉身走到銅鏡前坐下,秋娘自覺跟了過去,還算熟練地摘下他金冠,取了梳子站在他身後給他梳理,這卻是兩年前在秘宅那段解毒的日子之後,她頭一回給他梳理頭發,卻不知為何,做得很是自然。

李淳從鏡裏看她半道身影,突然道,\"當日我身中蘭葉夢魘,在秘宅倒是常叫你梳頭。\"

秋娘手上一頓,便又撩起他一縷長發,一笑道,\"我剛也是想到這個。\"

\"還有呢?杜門落魄,世襲之爵被降,杜大、杜二身無長職,若要重振門庭,當是取悅君上最為快捷,杜二中年得子,杜家有後,杜大不必招贅,送女進宮是必行,後宮牛淑妃寵濃,送到她身邊亦是保險,他們自己前後都想好,要你來操心麼。\"

秋娘被他一番話說中心思,肩頭輕抖了一下,便垂下眼瞼道,\"我哪有操心,不過是意外的很。\"

話剛落,執梳的手腕就被他握住,她下意識一縮,就聽他淡聲道:\"說實話。\"

她抬頭看著從鏡中兩人幾乎疊在一起的身影,想到他已是她夫君,心中一絲異樣流過,有些酸澀,便彎下膝蓋順勢在他身後跪坐下來,另一隻手從後環過他腰背在他胸前收緊,靠著他,臉貼著他溫厚的背脊,聞著他靜人的淡香,緩緩道:

\"當年事出,我母兄被迫逃離在外,爺爺帶著大伯二伯尋了我們十多個年頭,後來相認,一開始他們都是很好的長輩,卻在爺爺病逝,我大哥出事之後,都變了樣子。杜家被白家壓製,落魄至今,歸根結底是我大哥的幹係,也就是我的幹係,眼見他人代我們兄妹受過,我、我心難安。\"

李淳握著她拿梳的那隻手腕,也繞過他胸前圍了,聽著她聲音裏壓抑,沉默片刻,道:

\"縱是沒有杜智的事,杜家也要倒。\"

\"啊?\"秋娘一愣,茫然問道,\"這是何故?\"

\"德宗皇帝年間,懷國公負氣離京,實則到江南招兵買馬,在涇陽變中助父皇奪回長安,此等中流砥柱之功,不亞於白、鄭喬,卻同鄭喬探底朱泚幕中一事一般被隱藏,為世人鮮知。而今,白最是光耀,鄭謀尤得聖寵,獨懷國公在外十年未歸--你當真以為,是父皇體恤他早年操勞,縱他雲遊嗎?\"

秋娘忽轉著念頭,似是有什麼跑出來,卻抓不住重點,心中一急,剛要問,就聽他平緩的嗓音繼續道來:

\"父皇此人,甚有一招用人之技是謂賞罰分明,從不虧待忠心於他之人。若我沒有錯估,定是懷國公當中做過什麼讓父皇起隙,才未予他齊功之賞,而你爺爺也是知道他同君已起間隙,這才借了尋找你們母子的借口,自貶在外十年以免到頭來被父皇遷責。再者,你不知你爺爺在外積勢,若他當真一心要尋你們母子,何須十年之久。\"

腦中轟然一聲炸開,秋娘靜默了片刻,頭便開始發蒙,隨即便將手臂從他胸前抽離,勉強支在身後撐著身子,喃喃道,\"怎麼可能,你說這樣不可能,爺爺他已是悔恨當年留我娘在京中,又怎會拿尋找我們當借口,他說過他已是悔了,他......\"

說著說著,她自己便沒了聲音,她是個聰慧的女子,若是李淳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她還癔症不過來,那便是塊榆木了。

但若要她承認杜沁的確是拿尋找他們一家大口當做借口,感情上如何能輕鬆接受一直被蒙騙,若是她娘知道了,若是他大哥地下有知--

\"我、我大哥也知道麼?\"

李淳見她神色茫然,心有不忍,卻為不讓杜家之事做她心結,輕輕頷首,道:\"當初五院藝比時,我曾同杜智詳談一回,作為交換他告訴我杜家之事,我則助他贏鄭杜兩家奪子那場本當必輸的官司。\"

\"不、不對。\"秋娘慌亂中尋出一點希望,一手捉住李淳衣袖,忙道,\"若真是這樣,那他又何必重回長安,不是為了我們嗎?\"

李淳反捉住她手腕,緊盯著她雙眼,無情地打破她這最後一點希望,\"既位元年,父皇曾派人下江南尋他,他應是不得已才回京,非是為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