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站在碼頭邊上,正同在陳州接應的別院管事說話,李淳和秋娘早早就上了另一座船。
昨晚上他們是在別院休息的,是這路上睡得最好的一覺,這大熱的天,總算不用再往腿上捂藥,秋娘上了船,心情極好,這船艙分作上下兩層,李淳正在樓下接見兩個當地的下屬,裴卉裴霞正在裏屋收拾東西,她便一瘸一拐地走到窗邊,掀了小半道竹簾起來,看著江水岸頭,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夫人,您在裏麵嗎?\"
秋娘聽見宋心慈小心翼翼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扭頭看一眼掛著垂花小簾的艙門上隱約兩道人影,邊想這兩人是怎麼繞過樓下守備的一凝一華,邊出聲道:\"宋小姐有何事?\"
\"是我看這船上放有琴張,又見您府上侍從正在收拾行禮,夫人若是無聊,可允我入內,彈琴一曲恭您賞鑒?\"
涼了她們半個月,見一見也無妨,秋娘整理了兩下衣裳,便道,\"宋小姐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簾子撩起,宋心慈低著頭,喜鵲抱著琴走在後麵,略顯拘謹地站在秋娘對麵,行了個禮。
\"坐吧。\"
聽見聲音,主仆兩人才好抬頭,那兩晚都沒怎麼看清楚人,這一眼望去,就見十字花小窗邊上側待著一抹蔥綠影兒,藕碧的裙角,蜷著腿兒,一張含笑芙蓉麵,瓜子兒臉,睛墨點,菱唇抹香,雪腮繞鬢,懶妝淑韻,實打實一個嬌貴的美人樣兒,縱是在多產美女的南方水鄉生長了十幾個年頭,這樣白皙的女子,也是鮮見。
主仆兩人各自呆了一呆,還是宋心慈先回神來,拉著丫鬟後退兩步,又對秋娘行了個謝禮,在琴案後落座。
琴是好琴,宋心慈一摸琴弦便知好賴,暗暗又存驚詫,她在樓下抱這琴上來,隻當尋常擺設,原本還想借調音同秋娘搭話,哪曉得這琴弦一根根都在調上,顯然早就被人整好,精到這等細處,唐夫人一家,到底什麼來頭?
曲是好曲,秋娘揮手示意從裏麵走出來一臉不悅的裴卉端茶倒水,瞧著外麵平靜的江水和岸上勤快的人影,試圖將這隱有幾分淒涼的琴聲當做背景,沒能成功,便轉而端了茶來喝,讓裴霞進去找了卷書來看。
這一曲彈了一盞茶時長,秋娘正翻到書中一趣處,看的津津有味,琴聲落下也不自知,還是宋心慈出聲問話:\"心慈技淺,讓夫人見笑了。\"
秋娘放下書,抬頭看她一眼,又落書上,翻了一頁,裴聲道,\"何須自謙,曲中有情,是我不能意會罷了,送你一郭已是看在咱們有緣的份上,但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再多的,恕我難助。\"
兩三句話被說破那點小心思,宋心慈麵色一僵,知道對方並非空有一副好心腸的等閑女子,緊咬了嘴唇,勒出一排齒痕來,隨即起身,對著秋娘拜下。
\"是小女汙納,恩將仇引,連日未有追兵前來,應為府上護衛打發,想必夫人已知是我之禍,如此還肯幫我退去賊人,小女無以為謝,已是羞無顏對,但這裏,還是有個不情之請,要與夫人說。\"
秋娘看著窗外喝茶,不急答話,裴卉早忍不住,不悅道:\"宋小姐的不情之請還真夠多的,既是無顏以對,又在這裏說什麼,我家夫人原是好心幫你,你卻不顧我們安危,為避禍,就給我們引災,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
宋心慈一把插住同裴卉爭辯的喜鵲,埋頭誠懇道:\"恕心慈直言,夫人高門強衛,追趕我的那些宵小既然能為之所退,而夫人至今才與我明說,由此可見,對方必不能敵,實不相瞞,我此次回揚州,已是做好赴死準備,隻求同父親母親一起。可憐我這婢女,從小與我長大,情同姐妹,求夫人看在一場相識的份上,就算是積德修福,在我離去之後,收下喜鵲,為粗為使,但憑夫人使喚,隻求一個溫飽,若有來世,心慈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夫人恩情。\"
這番話看似有理有據,有情可原的說完,因此先前被騙一回,十分敏感的裴卉已然氣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子。
\"你這麼說,我家夫人要是不幫你,那還損了陰德不成?哪有你這樣的人,臉皮怎麼這麼厚!\"
宋心慈死死抓住衝動的喜鵲手腕,低頭\"嘭\"的一聲磕在地上,似是沒有聽見裴卉指責,\"求夫人相助。\"
麵對此景,裴卉同喜鵲大眼瞪著小眼,互不相讓,秋娘一手托腮,看著起風的江水上嶙峋波光,輕聲道:\"渡江之後,你們便下船吧,一場相逢,你我緣盡於此。\"
宋心慈似是料到秋娘這種態度,並未有多驚慌,她仰起頭看著秋娘,一手抬起,飛快地摘下了髻上斜飛的簪子,閃著光的尖頭對準脖頸。
\"夫人若是不允,心慈隻好死在這裏,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