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住在這裏的那幾年,太奶奶一次也沒喚過你的名字?”
見他頷首,李鳳鳴窒了窒,不忍再問。
*****
在來和親之前,李鳳鳴對蕭明徹的處境隻有個模糊了解。
他的生母錢寶慈出身中等門戶,卻因姿容出眾、性情柔嘉,在雍京城內小有名聲。
錢寶慈成年後經選秀入宮,憑出眾美貌和溫婉性情博得齊帝榮寵,入宮當年就有了身孕。
齊帝大喜,破例將錢寶慈連晉四等,封為昭儀。
可惜紅顏薄命,錢寶慈生下蕭明徹沒幾日,就因產後血崩,不幸撒手人寰。
不久後,齊帝又選了錢寶慈的堂妹錢寶念入宮,仍封昭儀,並將蕭明徹交由錢寶念撫養。
在蕭明徹九歲那年,昭儀錢寶念有了身孕,太皇太後便將他接到滴翠山行宮。
外間大都認為,是太皇太後上了年歲,獨在行宮寂寞;加之老太太也擔心錢寶念有孕後會薄待蕭明徹,這才將他接來親自撫養。
若照這說法,老太太對年幼的蕭明徹該極疼愛才是。可眼下李鳳鳴聽他短短幾句話,就已明白傳言有誤。
九歲到十六歲這幾年,蕭明徹住在行宮無人問津。
每月僅接見他兩次、不會對他笑、不會喚他名字的太奶奶,顯然也不會對他噓寒問暖。
至於九歲之前的他曾遭遇過什麼,就更不可想象了。
縱然如今的李鳳鳴也落到要靠和親異國來保命的地步,但她還是篤定,自己和蕭明徹之間,絕對是蕭明徹更可憐。
她人生前十七年雖背負沉重期許,活得很累,卻得到過父母親族充分的熱切關愛與精心嗬護。
無論那些關愛與嗬護是真心還是假意,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是得到過的。
甚至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有人在自己都成泥菩薩時,依然盡力為她謀了和親這條生路。
可是蕭明徹什麼都沒有。無論何時,他隻有自己。
*****
深吸一口氣後,李鳳鳴佯裝無事地笑睨對麵的人,聲調溫柔許多。“罷了,咱們還是說說今日的事吧。”
“你想說什麼?”蕭明徹端起茶盞。
李鳳鳴道:“你既已提前得到‘廉貞可能會有麻煩’的消息,第一步應對也做得極好,按道理今日就不該吃這麼大的虧。我想不通。”
蕭明徹停下飲茶的動作,冷淡眸底浮起不解:“誰告訴你,我提前得到了消息?”
李鳳鳴滿腔溫柔憐憫瞬間煙消雲散,不可思議地瞠目。“我不是寫信告訴你了嗎?你不是還回複我‘知道了,多謝’嗎?!”
“哦,你那封信,”蕭明徹淡垂眼簾,將茶盞抵在唇邊,聲音含糊,略顯心虛,“我沒拆。”
李鳳鳴閉了閉眼,強行忍住潑他滿臉熱茶的衝動。
她不抱太大希望地再問:“螺山大捷的事在京中迅速傳開,是你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這總沒錯吧?”
蕭明徹稍作沉吟,到底還是沒瞞她:“沒錯。”
這答案勉強給了李鳳鳴一絲安慰。好歹能說明他不是個隻長了張俊臉的草包。
“那麼,你讓人提前散布這消息,是因為從別的渠道得知廉貞會有麻煩,還有可能牽連到你?”
“我並不知廉貞會有麻煩,”蕭明徹簡單解釋,“提前傳螺山大捷的消息,其實是防備恒王兄。”
李鳳鳴拍拍心口,自己給自己順氣:“聽你這意思,在太子和恒王之間,你站太子一邊?”
蕭明徹搖頭,抿了口茶:“早前與魏國聯姻結盟是太子提議,恒王兄反對。”他一向兩邊都不站。
“結果,你父皇選了由你和我聯姻。恒王不能與太子撕破臉,更不敢過分頂撞你父皇,便將這賬算到了你頭上?”
見他再度點頭,李鳳鳴輕歎唏噓。“這麼看來,你簡直就是個背鍋命。”
之前,太子一派提議齊魏聯姻,齊帝允準,恒王心有不滿,卻將這賬記在被聖意指定聯姻的蕭明徹頭上。
如今,恒王一派要借廉貞對廉家搞事,太子阻撓,齊帝有心保廉家,便責罰蕭明徹這才立了戰功的親王,當做給各方一個交代。
瞧瞧,可不就是走到哪兒都替人背鍋麼?
蕭明徹對此倒是安之若素:“雖因和親之事被恒王兄遷怒,但托你的福,我從郡王晉了親王。”
“彼此彼此,我也是托你的福,才僥幸保了條命。”
李鳳鳴苦澀笑笑,旋即又道:“今日在禦前,你為何不為自己申辯?這些年你到南境多次,都隻是臨時被指派去‘代天子督軍’而已。不管廉貞是否貪墨軍餉,隻要你沒牽涉其中,於情於理都不該你來擔責。”
所謂“代天子督軍”,不過就是臨時指派個皇族去鼓舞士氣。
那督軍身份,說穿了隻是個象征,既無兵符也無金令,不能調兵遣將,更不可能過問邊軍賬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