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她一個人站在雪地上,在沉默的天地山川麵前孤獨無助的時候,那種被世界遺棄的孤獨和驚慌遠遠超過了被自己的家國拋棄時的絕望,強烈到令她連自尊都無暇顧及。她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在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的時候,她大聲地呼喊,祈求他的回轉;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在聲嘶力竭後她陷入了絕望,因為恐懼兩腿發軟摔倒在雪地裏,她躺在能埋住臉的雪裏,自暴自棄地想,也許今日就死在這裏,也許會有野獸來啃噬她的臉,也許她再也見不到任何一個人了。
然而葉初雪之所以成為葉初雪,是因為她從不讓絕望主導自己。嘶吼翻滾,起初因為絕望而放棄了堅持的失態卻漸漸變成了發泄。她酣暢淋漓地將積鬱在心底的恨和愛喊了出來。她喊著那些人的名字,她的詛咒怨恨思念眷戀,她把一切告訴了天地。然後精疲力竭地摔倒,從容地在雪地裏打滾。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當她躺在雪地中看著連一絲雲都沒有的藍天時,當那隻孤鴻再一次從天邊飛過時,她突然明白了平宗所說的天塹的意思。沒有人會到這裏來,不會有人救她,也不會有人殺她,不會有人來欺騙她,也不會有人來幫助她。她所有的隻有自己,連敵人也沒有。
沒有敵人。
這個認知令她突然從一種長久以來幾乎長在了靈魂深處的桎梏中解脫了出來。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驀然鬆弛下來。沒有敵人!這意味著她終於可以在這兩三個時辰中放心地睡一覺。
葉初雪知道如果在雪地中睡著她會被凍死。她跳起來就往石屋的方向跑去。全然不顧自己蓬頭垢麵,身上頭上都被雪打得透濕。她解開頭發,暢快地奔跑,既不畏懼摔倒,也不擔心被人看見,因為這裏沒!有!敵!人!
當她終於跑到石屋跟前的時候,喘得直不起腰,兩眼發黑,臉,鼻子,嗓子都幹痛得不得了,但她卻站在門口久久不願意推開門進去。寧願躺在石屋前的雪地上,肆意地唱著歌。
葉初雪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做過的這些事。她在石屋中擦幹自己的身體,伴著火盆美美地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煥然一新。這個時候再想起平宗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的事情,鬥誌就像火焰一樣在她的血脈中攢動。
也許是那一場太過痛快淋漓的縱情發泄讓她失去了對自己的約束,打擊他氣焰的渴望戰勝了理智,葉初雪將自己的猜測和盤托出:“我讓自己從你的角度出發,想想如果我是你,有什麼值得我放棄南征的呢?於是我想到了柔然的河西牧場。柔然人暫時放棄河西牧場,是百年難得的機會。而對銳意開疆辟土一統天下的北朝來說,河西牧場的上百萬匹良馬遠比南方的耕田更重要。如果是我,我也會選擇趁機取得河西牧場。隻是打柔然與打南方不一樣,柔然與在北方和東北方環繞的高車烏桓關係密切,一旦丁零有所動作,難保這兩部不趁虛發難,所以保障後方安穩就成了當務之急。”她笑了笑,看著他的目光充滿同情:“偏偏這兩個方向的後方就是賀蘭部。崇執帶著一萬私兵返回賀蘭部始終是你的心頭大患,再加上賀蘭部本身的五萬騎兵,如果他們反戈,趁你西征的時候發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如果是我的話,也會在西征之前,先敲打一下賀蘭部。”她說到這裏刻意停了下來,觀察平宗的神色,見他垂著眼避免與她的眼神相交,卻一點兒也沒有反駁,問道:“我猜的對不對?”
“所以你也也就知道這個時候我的兒子如果在賀蘭部手裏,會是很大的麻煩。”他點了點頭,“那你為什麼還要把他送到金都草原去?你把我要攻打賀蘭部的事情告訴王妃了?是她求你這樣做的?她想以兒子的性命來阻止我?”平宗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對,她眼裏兒子比什麼都重要,如果知道有這樣的危險絕不會這麼做。是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世子送進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