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一時沒有說話,而是在研判他所說的真實性。但這回她知道多半不會是假的。因為平宗說出了崔璨的名字。
在此之前,葉初雪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真實的想法,而崔璨在崔晏的光芒掩蓋下,並不是很引人注目。但她早在鳳都時就已經聽說過崔璨的許多事情,包括崔璨作為平宸伴讀,因為不肯代替平宸受罰而被趕出太學;他在禮部侍郎的任上幾次提出對官製的改革,要爭取更多漢官進入中樞位置,這些提議都被崔晏否決。
當然最令當初的永德公主印象深刻的,是他曾經寫過一篇《論大業疏》。疏中崔璨詳細論述了南北兩朝彼此之間的異同聯係,各自的曆史傳承和前景,最後得出了十分驚人的結論:南朝若不變革必然滅亡;北朝若變革太過激進也會分崩離析。崔璨寫就這篇文章是在三年前,因為文中觀點太過驚世駭俗,崔晏擔心會牽連自己,將崔璨叫來長談通宵,終於迫他自己將此文毀去。然而誰都不論崔晏還是崔璨,誰都沒有意識到就在他們徹夜長談的時候,這篇文章的抄本已經送到了永德長公主的案前。
“為什麼是崔璨?”平宗也十分敏銳地洞察到了問題的關鍵,“當初你勸我隻殺崔晏,莫非就是為了留下崔璨?你對他到底了解些什麼?為什麼要將他救出來送給平宸?”
葉初雪仍然一言不發。
她的沉默實際上默認了平宗話外的意思,這令他的怒火猛地冒了出來,幾乎是咬著牙問:“為什麼要支持平宸?”
當初她救平若,平宗以為她是為了求生向賀蘭王妃賣好;第二次將平宸弄出平城,平宗知道這個女人才是平生大敵,隱隱認為她這麼做是受了南朝的指使。但隨後將王範送到他的手中卻分明是南朝使者也被她玩弄在手中了。所以是她選擇了支持平宸,不受任何人的指使。
葉初雪沉默地看著他。就連他的憤怒也在她的計算之中,她早就做好了承受他怒氣的準備。甚至在心底深處,她覺得如果能被他的怒火燒死,或許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在問你話!”他爆喝一聲,火光被震得劇烈抖動起來,投在四壁上的影子也隨之晃動,仿佛是被他的怒氣席卷,無法自持一樣。然而她卻始終鎮靜,仿佛他那一聲怒吼不過是春風拂麵一般,絲毫不能撼動她的心智分毫。
“因為……”她終於開口,本不想選在這個時機,絕殺還沒有到來。但她心軟了,知道自己如果不盡快結束這一切,也許會比他先潰敗下來。或許這不是全勝,但也足以令他含恨終生。“因為我想讓你生氣,暴跳如雷,束手無策,眼看著你這一生一手創造的基業,從此衰落下去,分崩離析。”
她安靜清晰地說出每一個字,目光清亮,眼神平靜,唯有唇角似有若無的譏笑泄露出了一絲快意,以至於平宗看穿了這份平靜背後的恨意,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你竟然這麼恨我?為什麼?”
“為了我失去的一切。我到北朝來,來到你身邊,就是為了讓你也體會到你施加於我的一切痛苦。”
“他迷惑起來:“我施加於你的?我做什麼了?”
這話倒讓她愣了一下,仿佛遭受猝不及防遭受到重擊,震驚地瞪著他,銳聲問:“你不知道?你問我?”
其實平宗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但他絕想不到一切的波詭雲譎竟然源於那麼久遠的布置。“你把這一切歸咎於我?”他覺得不可思議:“羅邂還在南朝做他的文山侯,你卻來找我算賬?”
她詫異地盯著他,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她殫精竭慮,孤注一擲的複仇,他卻連原因都弄不明白。難道這一切在他看來竟然如此荒謬嗎?“我問過你很多次,你究竟與羅邂有什麼樣的交易,你從不肯正麵答我。其實你這態度其實已經告訴了我答案。羅邂回南朝的目的根本不是為自己的家族洗清冤屈,而是要顛覆南朝整個朝廷。除去我隻是第一步,之後他會奪取軍權,然後除掉琅琊王,自己登上寶座,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