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本也沒有心情與他寒暄,可是事到臨頭卻又突然升起一絲惶恐來,他突然出聲打斷平宸,笑道:“陛下,容臣先吃些東西。”
平宸一怔,隻得點頭訕笑:“是朕太急切了。”
一旁早有內臣送上飲食。平衍抬起頭,見來的正是高悅,於是不著痕跡地朝他望了一眼。高悅飛快地底下頭去避開他的目光,神色間頗有一種愧疚。平衍心頭微沉,知道到底還是高悅向平宸透露了自己的所在。
麵前的麻餅是新鮮烤出爐的,帶著芝麻的清香。平衍似乎被這香味吸引,專心致誌地撕開一個,細嚼慢咽地吃了起來。
平宸有些迫不及待,說:“七郎你吃著,我跟你說……”
“陛下,”平衍咽下一口,抬起頭來打斷他,肅穆地說:“並非臣對陛下不敬。隻是太醫因臣腸胃虛弱,囑咐臣每餐必須細嚼慢咽,每口咀嚼七七四十九次方可下咽,且不得心又旁騖,須全神貫注。請陛下稍等片刻。”
平宸被他這話噎得無法,隻得訕笑了一下,擺擺手:“好,你吃你的。”
“謝陛下。”平衍似乎看不見少年皇帝臉上的不悅,又往口中放了一塊餅。
平宸沒好氣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倚著憑幾冷眼看著平衍吃東西。
殿中一時極其安靜。周圍一幹侍者大氣也不敢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平衍的身上。他卻仿若未覺,仍舊專心吃著,仿佛自己在吃的是龍肝鳳髓,蓬萊仙果。
其實平衍平靜的外表下,心中正翻江倒海地一股憤怒在翻騰著。
一切蛛絲馬跡都被聯係在了一起。他可以猜得到假傳聖旨將他帶進宮的是平若。平若身為中書令,有擬定聖旨加蓋璽印的方便,又有高賢專門選定高悅來將他接入宮中,加之不久前秦王府改由玉門軍把守,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平若是因為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要將他保護起來。
而那不好的事情大概十分嚴重。因為偌大龍城,平若卻連自己的晉王府都不敢信任,隻能冒險將他送進宮來。平衍心頭沉甸甸的,聯想到之前玉門軍在北邊對晉王軍隊連輸七陣,而南邊堯允的反叛,這大事幾乎可以肯定與這樣的情勢有關。
但更令他擔心的是平宸發現他之後的態度。眼下他已經明白大概是高悅承受不住平宸的壓力將自己的藏身之所吐露了出去。但平宸卻仍然對自己以禮相待,這就愈發令平衍相信眼下局勢凶險。
但是此時他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平宸也漸漸明白了平衍是在有意拖延。他起初尚有些焦急,但既然已經答應了讓平衍先吃完飯,又要在重大關頭維持自己的儀態風度,便不能焦躁。索性沉下心來,招呼人給秦王再送上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笑道:“近日有個粟特巨賈來,帶來的葡萄酒真是世間極品,可惜不多,隻有一百桶,朕全都買了下來,分賜群臣。”他頓了頓,複又笑道:“七郎若愛喝便可盡情喝。”
平衍終於放下手中的麻餅,喝了一口漿酪,然後衝高悅點頭:“我吃飽了,可以撤下去了。”
高悅依舊不敢看他,帶人過來將平衍麵前的食物撤走。
平衍眼明手快地將那杯葡萄酒搶在手中,笑道:“這酒必須要嚐嚐。”
平宸看著他將葡萄酒一飲而盡,陰測測地說:“七郎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麼?”
“我身上本就有毒,你若真想要我死,何必這麼麻煩。讓我在蓬萊宮中自生自滅,不需七日,就可以給我收屍了。”平衍氣定神閑地將葡萄酒喝下,笑道:“這酒果然好。還是陛下識貨,改日不妨將那粟特巨賈介紹給我,縱是今年的酒沒有了,還可有來年可以期待。”
“隻怕你沒機會了。”平宸的臉沉下來,忽然一揮手:“將他給我拿下!”
這一聲喝得滿堂皆驚,唯獨平衍仿佛是早在意料之中,絲毫不為所動,手中把玩著水晶杯笑道:“一樣是要說話,綁著我說跟讓我坐在這裏說也沒有太大區別。我又不會如晉王那樣拿著刀子來威脅陛下,陛下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