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又塌了!
突然之間,世界上最痛苦最可怕的感覺,流竄全身,死亡的威脅似乎從來沒有這一刻,來得那麼清晰,駭人。
要死了嗎?
她看到自己的身體幾乎呈倒掛的樣子,卡在路邊綠化代裏,最常見的那種迎客鬆,以前路過,從來沒想過會有一,自己會掛在滿是灰塵的樹丫子上。
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了,手腳都沒有感覺,隻感覺呼吸愈發困難,就像悶在水裏,再不輸通她就要被窒息而死了,她努力張開嘴,噴出了一口地鮮血。
那腥鹹如鐵鏽般的味道,簡直讓她畢生難忘。
啊,這個記憶太深刻了,後來她一喝男人給她的羊奶就覺得很熟悉,這一刻她終於想起原因了。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
她努力地想,覺得那就是自己唯一的救贖,呼吸一下變得通暢了,她睜開眼,以為自己會見到那個男人。
“麥,麥,爸爸在這裏,麥,你聽到了嗎?”
父親?!
父親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她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哭,是為了自己,她覺得心裏突然好受了一點點。
“老楊,咱們還是聽醫生的話,讓麥好好地走,走得舒服些。她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咱們醫不起啊!”
母親的聲音雖然親切,可是依然滿帶市儈,令人心寒。
父母很快爭執起來。
“就算是女兒,那也是咱們的女兒啊!我們畢竟養她這麼大,怎麼能看著她就這麼走了?!”
“咱們就是砸鍋賣鐵,把房子都當了,能救回她一條命嗎?”
“可這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我知道,她也是我女兒,我能不心疼嘛?”
“不,這個字我不能簽,不能簽……”
“她就算活著,也是個活死人好不好!”
“那她也是個人,我們……我們不能就這樣決定她的生死。”
“你以為我就不心疼了嗎?可咱們活著的人,不能跟著死人苦一輩子,我可不想像你們村裏的那些人,辦個風光的葬禮,就要賠上自己10年青春,我不幹!”
“你,你根本就沒把麥當女兒。”
“我怎麼沒把她當女兒了,我供她吃,供她穿,還供她讀了那個嘮什子的大學。她倒好,大學是讀出來了,結果什麼工作都沒找到,倒還要伸手跟咱們要錢做什麼嘮什子的手術。”
“那個手術,我們早就該給她做了。現在女孩子在外工作,哪個不需要注意形象的,你……唉……”
“怎麼,你就怪我。當初她可求的是你,你怎麼不借,你要真想借的話,我能攔得住你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裏還存著個金庫。”
“你,你這女人……”
“我什麼我?反正,這丫頭也是你在麥田裏揀來的,現在塵歸塵,土歸土。她都是靠你心善,才白揀了多活二十多年,已經夠了。”
原來,她是揀來的孩子啊!
——麥,你爸媽給你取這名字是不是太隨意了啊!
——就是,麥。你你哥叫楊誌成,誌成誌成,有誌者事盡成。跟你那田邊麥地的風格,真是不知高大上了多少呢!
——麥,你是你爸媽親生的嘛?
——哈哈哈,還別提,我媽常我不是她親生的,是麥田地裏揀來的。我爸,揀我的時候,那片麥田地就像個迷宮似的,被割得齊齊整整。還當時科考局的人都來了,還專門請氣象局的人架了直升機,在上拍了片,那是外星人割的麥地,畫的是一個大大的圓,我就躺在圓心兒裏,嗷嗷地哭。我爸覺得,我的存在是個奇跡,就把我抱回家養了。
——呀,真的假的呀!原來,麥你真的是“麥田守望者”,哈哈哈。
——真的,在國外不都有好多這種神秘的麥田畫嗎?都以人類的科技,根本不可能割得那麼漂亮,那麼複雜。我還看到書店裏有這樣的書呢。
她一直覺得,父母的那些話都是玩笑話,都是哄她好笑的。為此,她還專門跑去買了幾本講“神秘麥田”的書看。結果沒過多久,網絡上就刷出一條新知,這些神秘文學裏的講的東西,都是偽科學,都是想當然,根本沒有嚴格的科考根據,就是唬弄人的東西。
那以後,她一笑置之,覺得想那麼多幹嘛,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生。管她是揀的,還是哪裏來的,她要著眼的是如何在當前這個世界,好好活著。
“我的好孩子,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稀世珍寶啊!”
她再睜眼時……
不!
那不是她的眼睛,那是她已經開始迸發的精神力。
隔著透明的營養艙,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叫遲文淵的男人。
他看著她的眼神,的確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似的,更有一種無法言的狂熱,從那雙戴著眼鏡的黑眼睛裏噴出,配上他臉上抽搐的表情,莫名地讓人覺得寒意森森,詭異叵測。
母親從遲文淵手裏接過了支票,上麵的數字足以讓整個楊家在大城市過上舒服自在的生活,不用為房貸、車險等等再辛苦愁悶大半輩子了。
這一次,父親的猶豫和遲疑,再沒有了之前那麼強烈,他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愧疚羞恥。
她想,他們也的確盡了一個普通市民家庭能盡的所有義務,大概也支撐了她一段時間的醫藥消耗,這會兒確實也無能為力了。